住在近藤家的日子于千手和树就好似一场幻梦。
他终于不再是千手家的忍者,不需要再思考明天要怎样杀死谁,也不必再担心未来将会被谁杀死。
好像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随医女在外面村子巡诊时,给饥渴的孩子碗中用水遁续上清水。为有外伤的村民包扎伤口。
好像他从来都过着这样的生活,不时瞧一眼提笔写方子的医女,将手中的药材磨成药粉。在医女给别人把脉时,他坐在药炉前,静待药香袅袅浮散。
按住被野兽攻击,腿上被撕开一个大口子的病人,他转头看向半边脸溅上鲜血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利索地处理伤口的医女。过往人生中他从来不曾缺少直面鲜血与死亡的经历,那些鲜血伴随着击杀敌人的兴奋快意,伴随着午夜梦回时的惊醒和空虚。
但这一刻,他的内心没有丝毫波澜,无论世界怎样重复或变化,他都像一滴水回到江海,一只鸟飞向天空,一片云汇成雨水,他的心中有了一种坚实的安定。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和树自嘲地笑了笑。想起近藤家的小公子瞧见他望着医女发呆时摇头晃脑地吟诵“点点疏林欲雪天,竹篱斜闭自清妍,为伊憔悴得人怜。欲与那人携素手,粉香和泪落君前,相逢恨恨总无言”,想起家族一封接着一封催他返程的信件。
他宣判自己已经没有机会真正做一个随着医女浪迹四方、救死扶伤的护卫,能留下这样一段记忆用来回忆也算不错。
可席卷而来的瘟疫比他没有准备好的道别还要提前到来。
医女建议近藤家收拾东西前往国都去寻找她身为大名御医的父亲。一来可以请她父亲继续为少家主调理身体,二来身处国都和医生身边,对体质虚弱的少家主而言更加安全。
少家主耷拉的眼皮第一次彻底掀开,“所谓天者,非谓苍苍莽莽之天也。君人者以百姓为天,百姓与之则安,辅之则强,非之则危,背之则亡。民怨其上不遂亡者,未之有也。”
“医治百姓的事就交给我等医生来做吧。请您养好身体再好好施展您的抱负。”医女一边劝他一边为他收拾常备的药丸。
千手和树知道,自己不能走了。
城主夫妇命家臣将少家主架上轿子。
谁知少家主将案几上的果盘挥袖扫落。这个一向注重仪表的青年此时因动作过大而衣襟凌乱,发髻歪斜。
“圣人所以为圣者,盖在乎乐天知命矣。故遇之而不怨,居之而不疑也。其身可抑,而道不可屈;其位可排,而名不可夺。道之将废也,命之将贱也,岂独君子耻之而弗为乎?”
他的胸口快速起伏,城主夫妇不敢再用强。
随后,他们就看到这孩子抬起头冲他们笑了,笑得轻松又愉快,就像没有被常年病弱的身体折磨地形销骨立,就像他还有无数的多姿多彩的未来。
城主夫人预感到了什么,眼泪刷地落了下来。她如料想一般听到了少家主的声音。
“爹爹、阿娘,谢谢你们,快走吧。”
医女像送走城主夫妇一样为千手和树收拾准备,并温了两壶清酒为他践行。
“我可以留下。”不,是我想留下,陪着我想陪伴的人,做我本应该做的事。
医女为他斟上一杯酒,就像没有听到这句话。
“明天太阳落山云城就要封城了,虽然对你来说没什么两样,但还是早点回到族地比较安全。”
“你可以随我一起回去。”他的脑子有些混沌,一出口他就知道这句话说得不对,医女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他回去避难。
但他太过急切激动,因为他下定隐退、不再做忍者的决定,因为他决意无论结果如何都要踏上另一种人生道路的决心,因为他在心里无数次幻想过跟对方一同生活的日子。
医女却突然看着他笑了起来,医者繁冗严谨的工作让她长期保持注意力集中的状态,大多时候都是一幅严肃沉静的表情。乍一笑,在千手和树眼里就变成了与平常不同的两种花。
医女拿下插在发间的梳子,随着瀑布般的黑发洒下,他看清了推向自己的梳子上刻着的芸豆糕图案。这个往日看一次笑一次的梳子此刻让他眼眶发酸。
“和树君,我的心可以永远为你停留,但我的脚步必须追随医者的责任。”
“我要留在这里,你是拦不住的。”几乎是咬着牙根,千手和树说完这句话。
随着话音落下,房间里瞬间出现了几个衣服上印着千手族徽的忍者。千手和树睁大眼睛看了看领着族人前来的千手佛间,晃了晃脑袋。
太过重要的交谈和对面的人都让他放松了戒备,原来自己渐渐无法掌控的思路,越发昏沉的大脑都是真实的感觉。
“给忍界大族递消息可真不容易,废了好大劲。”医女恢复了他们初见时散漫的姿态。
千手和树紧紧握住那把梳子,失去知觉前,他看到医女带着融融的笑意看着他。
“活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