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是。”明光帝点点头,“我就不爱看那些个老头,年纪还没朕大,一天天讲起话来暮气沉沉的,没的令朕堵心,还是少年人好啊,少年人有朝气,话里也透着真。”
说完一声长叹。
这话内侍点到为止没敢接,明光帝也用不着人接,说完兀自看着前方开始神游起来,那思维看着是徜徉九天之外去了,若猜的不错,应是想起了自己的当年被朝臣拥着初登大宝,意气焕发的时候。
内殿里一时静了下来,变得落针可闻。
叶峥继续袖手等待。
明光帝的神游持续时间不长,很快就醒转过来。
但也抛弃了之前的话题,转而问起叶峥:“小叶啊,你可知朕今日为何叫你过来。”
……为何。
不是为了检阅学习成果吗?
不过明光帝这么问,肯定还有其他理由。
“臣不知。”叶峥老老实实道。
明光帝说:“朕听说太子为了著好本纪,这段时间经常去翰林院,有时还与诸翰林学子同食宿进出?”
叶峥打起精神:“臣在弘文馆依稀也听得几句,并不真切,好叫圣上知道,臣无甚才能,于诸位大人无用,闲下来还得做圣上留下来的青词功课,后头就自觉不过去文书院添乱了。”
明光帝摆摆手:“你用不着紧张,你的才能朕还是知道的,朕就随便问问——对了,朕听说你家里有一样新鲜吃食,叫钵钵鸡,风靡了整个翰林院,连太子吃了都来朕跟前夸——”
叶峥闻言,当即一撩袍摆下跪:“臣有罪,请圣上责罚。”
明光帝正说吃食呢,不妨叶峥就跪下请罪了,不由停下话头:“怎么了小叶,你有何罪?”
叶峥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沉痛:“《大启律》明文规定:官员不可从事商贾之事,不可与民争利……圣上,臣家里为了补贴家用,在铜鼓大街上支了个摊,贩售小食,臣是大启七品官员,家眷公开从事商贾之事,犯了大启律,圣上若要罚,请责罚臣一个,不要累及家人。”
“……”
明光帝有些无语。
大启律里这条的本意是禁止官商勾连,沆瀣一气,吃尽天下利。
就算真定罪,定的也是私通盐铁、丝绸、瓷器等大宗关乎国祚的商贸,那些在京城酒楼赌坊等场所有投资的官员,朕都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瞧见呢,你这家里支个小摊,挣几个铜板的蝇头小利,朕吃饱了撑着去定你这个罪名?
再说农户出售点自家农产品补贴家用的情况多了,总不能做个小买卖农户就变成商户了吧,同样,商户也不可能家里雇人种了几亩田,就把户籍改成农户,那岂不是太儿戏了?
再者一样东西规定得太死,水至清无鱼,反而断了下头的流动生机。
就当小叶榜眼还年轻,还没有学会在动态中寻求平衡的道理好了。
不过这下跪请罪的样子看着是诚恳的,明光帝也就顺着他的话头,故作威仪:“这样好了,既然你请罚,朕就罚你——罚你把那风靡翰林学子间的钵钵鸡给朕呈上来一份好了。朕听说,这钵钵鸡既流行于京城百姓之中,又受到翰林学士的欢迎,这样一种上下通行的食物,朕身为天子,怎能一无所知?”
“叶爱卿,如何,你可认罚?”
叶峥再次拜倒,这回是心悦诚服:“回禀圣上,臣认罚。”
出了明光帝起居殿,叶峥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放下,外头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叶峥却宁愿顶着日头也不想继续待在那清凉殿里陪封建君主说话了,一句话拐十八个弯,生杀予夺掌握别人手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因答应了明光帝,夜里回家叶峥就把这事悄悄和云清说了,家里只有云清能经这种大事,若叫云罗氏和云爹听到要给当今圣上进贡食物,估计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夜里睡不着,反而弄糟糕了,不如不说。
云清也惊,但他这惊讶在叶峥握着手细细和他说了一遍之后,慢慢也就平静下来了,喜得叶峥直亲云清的脖子,夸夫郎定得住,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云清哪里是定得住能干大事,而是他想着家里爹娘都是最普通的农人,遇到这种事情,心理素质再好也不成,草哥儿就更不用提了,若他不定下来帮助阿峥,阿峥在这家里岂不是大事小情都要一肩扛,遇到个烦恼也憋着不敢说,生怕把家里人吓坏了,那样的阿峥也太可怜了。
第二日早起,云清盘点过家里材料,想着要进贡圣上的东西须得精细,还是单独煮个小锅为好,于是取了干净骆驼奶配着鸡汤锅底,又挑着久煮不烂也不低贱的食材下了一份,那些什么头蹄下水一概免了,生怕明光帝瞧着不喜。
因不知明光帝爱不爱吃辣,挑白净盘子装了两份,一份加了茱萸红汤,一份是金灿灿奶白鸡汤,都一样喷香扑鼻,因想着天热钵钵鸡油腻,云清将那冰镇过的酸梅汤也取了些用竹筒装了,给明光帝开开胃。
叶峥检查过后,夸奖云清:“清清想得真周到,还附上了酸梅汤开胃,若不是你,我傻乎乎把那鸡头鸭肠什么的端一锅去圣上跟前,就擎等着被圣上厌弃,打我板子了。”
云清摇头失笑:“哪会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