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云天穹的离去,这场洗尘宴终以支离破碎作为结尾,惨淡收场。
君臣的猜忌,拘谨,貌合神离,假笑寒暄着相互试探,到最后危难关头各自保命……或许从一开始,这虚伪的一切就是个错误。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清醒且正确?
他们不是小孩子,能恃天真无所顾忌去表达自己的喜恶。
朝堂交际里太多场面都一如此般,不得已而为之,这便是身处高位所要付出的代价。
姬璇怔怔堆坐在地上,目光从他消失的背影逐渐下移到右手掌心。
狰狞伤口此刻被华贵的布料包裹,令本就张扬肆意的红色浓重更盛。
痛感持续从患处袭来,时强时弱,多数丝丝缕缕,偶尔乍痛钻心。
她用左手捧着右侧手腕,右掌丝毫不敢动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余惊未散的紧绷。
周遭嘈杂不绝于耳,她却像是与之隔绝一般,停留在独属自己的一方天地。
猛然的大开大合使人产生恍惚感,回忆梦境似的,不断在脑中复盘。
“啧。”她皱眉,疲惫又无奈:“我怎么就忘了读档呢!平白遭这份洋罪!”
看了看手掌,布料上的金色龙爪被血尽数染透,黏腻腻的与血痂皮肉粘连在一起,想必清理起来又是一场头皮发麻的苦战。
“要不现在重新读一次?”
那样就能免受伤口恢复期的折磨了。
念头刚在脑中形成,很快就被她否决了:“算了,就这样吧。”
反正刺杀没有成功,读档次数能省则省,别前面太过于挥霍,等后面真正有用时举步维艰,那就不好了。
而且……
虽说自己受了点伤,但当时千钧一发,所有人都按照求生的本能躲得远远的。
只有她,舍身忘死,第一时间想的不是逃命,而是救他。
纵他再乖张暴戾,好赖总分得清吧?
这份心他不念吗?这份情他不感激吗?
谁又能保证这不是最佳的攻略方法呢?
思绪飘出老远,直到云天泽缓步来到身边,将一块白净细腻的方帕递到面前,她这才回过神。
仰头一点点探去,那高挑的身躯投下阴影,将她笼罩在其中。
云天泽比暴君要高上那么大半头,身姿却很文弱,远不如云天穹那般光莹水润,姿容焕发。
姬璇受到惊吓的脑袋反应不甚伶俐,犹豫了片刻,没有伸手去接那块帕子。
他垂眸凝视伤处半晌,压下身子蹲在她跟前,把帕子塞入她的手中,清清淡淡道:“脸上溅的都是血。”
“噢……”她闷闷应答,感到有些难堪,拾起帕子胡乱抹了抹:“多谢殿下。”
许是过了太久,血在脸上凝得愈发顽固,擦了好几下也没能擦掉。
云天泽从就近席位拎起一壶酒,倒在帕子上将其打湿,然后抬了抬手,示意殿内奉菜的小婢女为她将脸擦拭干净。
干涸紧绷的不适感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湿润与清凉。
闻着那股浓重醇厚的酒香,忽听他轻轻感慨道:“要是齐大人在就好了。”
姬璇不解:“嗯?”
“殿下的意思,妾身不明白。”
云天泽语调自然:“皇兄的伴读,齐璿大人。他精通药理,医术高超,无论内患还是外伤,这世上就没有他不能解决的疑难杂症。”
“要是他在这儿,就能帮你处理伤口了。”
姬璇泛白的嘴唇扯起一个客气礼貌的笑容:“不是还有御医嘛。”
“皇兄也受伤了。”云天泽抬起脸,与她相视,眸色平淡且柔和:“只要皇兄龙体欠安,御医院历来都是倾巢出动的。现在就算是天塌下来,行宫也再寻不出一个空闲的御医。”
如果旁人这样说,姬璇一定会觉得是挑拨离间。
可云天泽其人,他美弱惨,他又软又奶,光是看着他,她就不觉得他有什么心机。
不知到底是高段位茶,还是当真单纯良善到如此程度。
她将视线从他脸上挪走,避开对视,垂头道:“没事,这种伤死不了人,还是圣体的安危更为紧要。”
“嗯。”云天泽轻应了一声,不知是安抚她,还是赞同她话中的观点。紧接着又道:“早些回寝殿歇息吧,待皇兄那边无恙了,传唤御医过去瞧瞧。”
姬璇本就不喜这种场合,经这么一闹,更是半点不想在这停留。
可古代宫廷的礼仪不是一星半点的复杂,做错了,免不了又是一桩责罚。
“妾身也想回去,可是……”
她没有说下去,云天泽却当即会意,顿了顿,然后站起身:“我替你去向太后请旨。”
温润清俊的公子不卑不亢,行至满脸威严的妇人身边。
太后此刻正雷厉风行地处理刺杀一案的后续,见云天泽过去,脸上露出短暂的慈爱,凤眸瞥向姬璇,小幅度点点头,红唇开合,不知说了句什么。
云天泽转过身,笑意盈盈,对她重重点了两下头,眼眸在殿内光源的映照下尤显晶亮。
姬璇远远俯身行礼,倒退出大殿。
脱离开灯火通明,外面夜幕低垂,无星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