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岚关上了房间的窗户,但十一月的初冬,夜雨飘零,依然有点冷。
宁羡看人的眼神也常是这样,冰冰凉凉的一瞥,就好像窗外正在飘雨。
但她却不是那场雨,而是雨中屹然不动的巨大树影。
宁羡点点头,应声道:“我愿意听。”
得到了宁羡的答复,江岚反倒有些犹豫了。
犹豫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讲起。
“但是这件事,可能跟你,跟我,都没有什么关系。”
想了想,江岚提醒了句,“你真的愿意听吗?”
“嗯,我愿意。”宁羡不是会犹豫的人。
江岚盯着宁羡看了很久,然后点点头:“好。”
“那我就从最开始讲起。”
故事的开端,始于一家很普通的培训中心。
五层楼的钢筋混泥土建筑,经过风吹日晒,砖面上的漆已经脱落了大半。
江河艺术培训中心开在一栋有些破旧的建筑楼里。最雅致的一道风景,大约就是那片沿着墙面往上攀的爬山虎,始终生机盎然,绿意常驻。
这片绿意,只攀沿到第四层为止。
第四层分布着很多间密闭的、大大小小的画室,空气里时常飘荡着颜料和铅笔屑的气味。
年少的江岚沿着线条笔直的釉面砖走进去,只能看见架得很高的铁制画架,以及支撑画板的钉子。
四四方方的窗户安装在高处,爬山虎偶尔会沿着窗缝,探出几瓣绿叶。
不过最常飘进来的,还是顶层琴房明快响亮的琴声。
江岚一直很喜欢从顶层琴房飘进来的琴声,也很喜欢那些跳跃在乐谱上的旋律。
偶然有一天,她听着楼上的琴声,正拿着美工刀,站在垃圾桶旁边削铅笔。
旁边的台子上,摆放了伏尔泰的石膏像。
那座石膏像雕刻的是老年时期的伏尔泰,脸型窄长,眼窝深陷,经常被初来乍到的画室学生误认成老奶奶。
江岚一边削铅笔,一边观察着伏尔泰。
抬起头,却看见陈老师领着个女生走到了她的画架旁边,“砰”地一声把工具箱撂在了地上。
“新同学,你们互相认识一下。”
当时江岚被这声重响吓了一跳,没控制住削铅笔的力道,削下好厚一片木皮,飞到了伏尔泰的头顶上。
老陈让认识新同学时,她盯着削多了露出一截的铅笔芯,也有点心不在焉。
把手上的铅笔灰擦干净了,才平视前方,看见了那位新同学的真面目。
一眼望过去,觉得女孩的五官确实生得好看,跟刚才看见的伏尔泰石膏像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江岚是颜狗,很轻易地就释怀了。
所以当那女孩抱着画板,不知道该把钉子钉进哪一格时,她从台子上拿了根钉子,帮女孩钉进了最低的那一格。
顺便笑了笑,做了个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江岚。三点水的江,山风岚。”
那女孩盯着画架上的钉子,回了句:“我叫顾梦。”
声音很轻,应该是个有点内向的女孩子。
这是她对顾梦的第一印象。
第二次跟顾梦有所接触,是在楼上的琴房里。
教钢琴的老师那天跟简庭聊天,非得说江岚的手指长,好跨键,很有学钢琴的天赋,不由分说就把她抓去琴房教了一课时。
江岚只喜欢听别人弹钢琴,觉得弹钢琴的人很优雅。
但她自己对琴一窍不通,也不识谱,看见五线谱就想睡觉,更别说弹了。
钢琴老师偏偏还在念叨:“隔壁琴房那个女孩子也是,以前弹得也不太好。练了一年,现在已经是我的学生里弹得最好的了。”
啊,那肯定是天才吧。
可她又不是。
钢琴老师和简庭轮番劝说了好几遍,江岚依旧不想学琴。
这两位摇摇头走出去了。
江岚合上钢琴盖,走出去,却在角落处看见了一个人。
“顾梦?你怎么在这里。”
江岚有些不解,因为这个时间点,顾梦应该出现在画室。
当时顾梦跟她不熟,站在原地笑了会儿,才腼腆回答:“我在这里听琴。”
江岚明白了什么:“你喜欢听钢琴曲?”
“是。”
“那你怎么不学钢琴,反倒去学画画呀。”
江岚只是随口一问。
顾梦却好久都没应声,半晌才笑笑说:“学琴太贵了。”
听到这里,宁羡出声说了句:“相对来说,学钢琴的成本是比学素描要高。”
“是这样。”江岚抿了抿玻璃杯沿上的水,“之后我去琴房找我姐,有时候就会看见她在外面听。”
江岚没有当着宁羡的面,直接讲出顾梦的名字,全程用“那个女生”或者“她”来指代。
“她告诉我,在琴房听别人弹琴时,她还碰到了一个很善良的钢琴生。有时候趁老师不在,会教她弹基础曲。”
宁羡沉默了会儿,才说:“也有可能不是善良,只是闲得无聊。”
这也不是重点,所以江岚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作解释,直接跳到了下一个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