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他总是来吻你。像尝到甜头食髓知味的孩子,兴致高昂、乐此不疲。
轻轻捏住你的手,把头低下来一点。将自己置于一个微妙的从属位置,稍稍抬了眼睛,仔细小心地去试探你的反应。
舌尖唇畔触碰到柔软的暖意,他吻着你就像轻舔一片易碎的冰。
于是你品尝到草木的清苦。
他为你试过太多的药草,唇齿间总有着消散不去的苦味。身上也是,往往空气里飘来一丝新鲜草木被碾碎的苦涩气息,你便知晓了他的靠近。
阿离来吻你前总是会含点糖,但依旧掩不了齿缝舌尖渗透了的药草味道。
你不自觉地想起了钟离。青年神灵在往生堂招待你,楠木茶几上永远飘渺着好闻的熏香。许是长久点香习惯所致,钟离的衣袍总是沾染着轻薄的檀香气息。再仔细嗅些,还能在其中分辨出和不卜庐相似的、新鲜药材的苦味。
“在想什么呢?”少年浅尝辄止。他离开你的唇瓣,轻抵了你的额头,指尖挑去你嘴边沾染了水光的发丝。他轻声问你,微热熟悉的呼吸盈满了你的鼻尖。
你微微扭头避开他的视线,却被他反扣了手。
力气也变大了啊。
他仍在看你。你有时候很不喜欢这样的目光。阿离对你的一切过于敏感,哪怕一星半点的不对劲也能很快地察觉。他这样看着你,总让你有种自己的心思被洞悉干净了的错觉。
就比如,他仿佛知道你在透过他,去凝视另外一个人。
“在想什么呢?”他又来问你。指腹摩挲过你的面颊,他的声音带了点春日寒潮里的冰凉。
你没有回答他。你闭了眼睛,靠到他怀里。面颊蹭过柔软的布料,陷入草木的清苦气息里。他有些紧张地抬手探了你的额头,终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累了?”他柔声问你。他收拢了手臂,妥帖地把你纳入怀中。
你懒懒睁了眼,瞥见床头矮几上的香炉。你记得那也是城主差人送来的谢礼之一,阿离觉得那炉子的模样和窄瓶里的花儿相配,就这么放在那儿了。这香炉送来的时间不久,尚且还是个摆设,没什么派上用场的时候。
你看着那香炉有些愣神。
阿离顺着你的目光望过去。他侧过身去,拿了香炉捧到你面前。你拿指尖戳了戳镂空的炉身,把那小巧玲珑的盖子掀开一点。
你想起钟离那待客居家不离身的香炉,似乎和面前这个是一样的款式。
你突然没了兴致,闷闷地把香炉推了回去。
第二天,你看见阿离站在床头给炉子添香。乳白色的烟雾汩汩流淌出来,你嗅到一点熟悉的沉静香气。
“这是檀香。”他同你解释道,“能清心静气、调理睡眠,主治寒凝气滞。”
你没有作声,只是拉了他衣袖一角。
你闻到一点清薄的檀香气息,还有新鲜草木的苦味。
你张了张嘴。
「你为什么不去做自己的事呢?」
可你最终还是紧抿了双唇。
「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说到底,什么是他想做的、什么是他应该做的。你不是阿离,更不是钟离,即便占据着养育者这个身份,你也没有丝毫的道理去为他作主。
每个人都只能做自己。
但他至少不应该这样日日夜夜守在你身旁,被菟丝子一样的你缠绕寄生,逐渐夺走身上的生机和养分。
但心里总有个声音低泣着不想放开他。
所以你抓着他的衣襟,手上不断地用力。你看着布料被你勒出的褶皱,还有自己泛白了的指关节。
床沿的被褥陷下一点。阿离在你身旁坐下,他轻轻捏住你的手,将衣袖缓慢地从你的手中抽离。
鼻尖酸涩,你觉得你快要落下泪来。
他把自己的手塞进你的手心里。
他俯下身来,安静地亲吻你泛红的眼角和面颊。
柔软的唇瓣反复地摩挲过你的皮肤,你感受到他指尖唇畔微不可闻的颤抖。
三十八
有些事情,他不跟你说,你也知道。
你支着下巴靠在窗沿,身上披着厚厚的袄子,案几上摆着鲜少动的糕点,窗前栽着一棵掉了叶子的梧桐。
你闻到空气里焦涩的苦味,看见奔忙的官兵与狼狈的人群,城西上空袅袅不去的灰烟,便知昨夜城里走了水。
昨天睡梦里你听见哭喊与尖鸣,伴随着隐隐的噼啪声响与烧焦了的灼味。阿离消失了一阵,回来的时候却只是抱着你,手掌捂了你的耳朵,一遍一遍地跟你说睡吧没事了。
人群聚集的地方白日里总是喧嚣。你微阖了眼睛,便听见人的脚步,夹杂着孩子妇女的哭闹,男人低沉的笑。
犯罪滋生在市镇的每个角落,阴影里,光亮中。路边的杂草没人修剪,便疯狂地生长起来。
来找你要点心吃的孩子也在变少。贫民窟在发生变故,饿死的病死的被人拿利器捅死的,每天没上三两个人怕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房间角落里摆了个模样蹩脚的灯笼。迎鬼灯节快到了,那些孩子忙手忙脚给你做的。
“姐姐在彼岸也有亲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