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你不是胡桃,更不是钟离。你无法理解前者心悸的由头,也拿不定后者那时而若即若离飘渺着的古怪情绪。
是的,钟离现在不大会对你遮掩情绪了。但你摸不准这是不是他过去本身就过于沉稳内敛,还是因为之前只把他当长辈的你太过迟钝。
你这几日对胡桃有些心虚,便时常同她厮混在一处。冒险家协会也不去了,就挂着往生堂的名头接单,胡桃直接给你开工资。有时候得了闲的午后,胡桃会和你挤在同一张红木凳子上,贴着你的面颊同你细细碎碎地耳语。
市井声远远近近,人群的熙攘和阳光一样吵闹。你和胡桃落座茶座一头,钟离隔着方茶几坐在你们对面。你看他一手握了摊开的古籍,一手端了青碧的茶盏。他低垂着眼睫去看书上的字句,融暖的日光跌落他的发梢眉眼,将他氤氲出一种脱尘的清透漂亮。
胡桃依旧同你附耳悄声说着什么。她不是那种觉得自己的道理上不得台面的那一卦,即使是有什么东西不好让钟离知道了,也不可能这么在他面前这么折腾——倒像是故意要让他明白,她看不惯他进来的行事作风。明着跟他唱反调前些日子她用实际行动证明并无效果,就用这种方式阴阳怪气他起来。
上一秒她同你说,行秋去问山访水的时候结识了几个少年侠客,那模样是个顶个的俊俏好看。性子也带着年少人的活泼新鲜,不像上了年纪的老派人,谈话做事都是一板一眼的教年青一辈不自在。
胡桃把字咬得很重。她贴近你,带来一点桃木的香气。女孩的头发扫过你的面颊带来些微的痒。她分明靠你靠得更近了,声音却拔高了一点,仿佛是故意要叫对面的钟离听去似的。
她说:
“这叫代沟。”
你看见钟离翻折书页的手停顿了。依你过去对钟离的了解,他大抵会很自然地应下来,再带着点思忱慨叹地说些世事变迁后浪将至这类宽慰小辈的话。
但现在的他不赞成也不反对,有点欲言又止的模样但依旧把这页揭了过去——虽然有些不合时宜,甚至适用场景也不合适,但你脑海中还是鬼使神差飘过一句几日前行秋才兴致勃勃同你科普过的璃月流行语——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钟离把茶杯搁在桌上,咔哒一声轻脆的响。错觉一般,你觉得他这一下的力度要比常日里重上许多。
他没抬眼看过来,或许就打算权作没听见这句话。你看到他坐得更为端直板正,但在你看来那不过是一种不自然的僵直。
你实在是太熟悉他的身体了。
过去几个无星的夜晚、凌乱的床褥间,你同他厮磨交颈。钟离依旧是那个钟离,再纵容你也有一些从年岁和经历里生出的固执和底线。但你不在乎这些,你比千年前尚且年幼的他更为恶劣。阿离尚且会以你的意志为先,在你无声拒绝的时候黯然地退却,只在一些你默许的细节上模糊彼此之间的界限。
但你不一样。
身为年长者的时候你姑且会存在一些愧怍和责任,意识到会扭曲历史和孩子命运的时候你更是鹌鹑一样地龃龉不前。
但现在那些障碍全部没有了。在胞兄自小没有底线的偏爱和呵护下你从来就知晓怎么行使年幼者的特权。对方的心要是看起来密不透风也就罢了,但凡软下一点,你就知道怎么把里面那些情感和情绪勾了让它们溢出来。不管那是爱或恨,悲伤或喜悦,焦急或彷徨,你都能引诱出来,然后用来滋养你。
所以你会说一些让钟离伤心的话。
不,你很好奇,他真的会因为那些话伤心吗?
或许也是因为你心底里那点隐秘的、被撕扯开一角的不安全感。但这并不是你的错,平日里的钟离太波澜不惊了不是吗?
你和其他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句话你就这么问了出来。在他握过你的腰肢,轻喘着厮磨着你的面颊,把汗津津的你从床褥里捞出来压向他的时候——你看着钟离凹陷而下、被薄汗和隐忍的欲念浸湿浸红的颈窝,在他耳边问了这么一句。
“我和其他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你的语调放得很轻,几乎要融入到夜色下稀薄的虫鸣声里。你们太过贴近彼此的身体,你能清晰地感知到钟离的潮热与心跳。他已经学会生涩地说爱你了。又哑又涩又沉重的,就仿佛这不是从他喉咙说出来的话,而是从他胸腔里艰难挤泵出的音节。大多时候他会很郑重地亲吻你,半阖而专注的眼瞳里流淌过你的身影,动作也是轻缓而按部就班的——然后被你粗暴地打断。
偏离了预定的轨迹,你们最后总会七荤八素地搅在一起。
你有时候能感受到钟离眼里的那点困惑。似乎不管是久远的过去还是当下的时间点,他都很少见过如此热烈表达爱意的你。
同时也是敏感而尖锐的。
总是要在他的心变得最软最热最无法自抑的时候,冷不丁、轻飘飘地一刀扎下来。然后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地方流出鲜红的血来。
她和其他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像是要拿着刀在过去眼里独有她一人的他和现在跋涉了无数岁月的他之前切割一个明确的边界,又像是要把过去的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