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一个生锈到基本没有回收价值上的铁管边,施施然坐了下来。丝毫不在意浅色的长风衣会不会被锈迹沾染。
“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我也跟着他停下了脚步,反问道。
说实话,在这样一个破败的地方散步什么的,已经让人足够疲惫了,我一点也提不起兴趣和他玩什么问答游戏。
“你和我还真是完全不一样啊。”
太宰先生用胳膊撑在膝盖上,托着腮上下打量我。
“就当是陪老年人聊聊天?”
“您才二十出头。”
我吐槽着轻轻跃起,也坐上了那根水管。
太宰先生和我一人坐在水管的一端,之间的距离足够坐下两三个人。
说是聊天,但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坐着,没有人说话。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再熬一会儿,到晚上了就可以处理完太宰先生的任务,然后去做自己的事了。
然后就可以离开了。
“我们坐的地方,在十五年前是一个住宅。”
太宰先生突然开口说,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风一吹就会飞走一样。
“住宅里生活着两个小孩,一个是男孩,另一个也是男孩。”
“……”
您这说话方式是跟谁学的,听着真耳熟。
“后来,他们的爸爸妈妈觉得家里都是男孩太闹腾了,所以家里的女主人想再生个女孩。”
太宰先生继续说着,也不管我究竟有没有在听。
“男主人犹豫了一下,计算着自己的工资,咬咬牙同意了。并且承诺女孩子随女主人姓……对了,那个男主人是个外国人,所以女主人并没有改姓。
“知道母亲要生第三个孩子之后,两个小男孩里面的老大不同意了,他觉得妈妈给自己的爱会更少,和家里人吵了一架,摔门而出离家出走……”
太宰先生的语气轻柔地像是在讲睡前故事,渐渐地我听了进去。
但是他却突然停下了话语,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下文。
“然后呢?”
我忍不住开口问。
“然后爆炸发生了,周围的一切都在热浪中烟消云散。”
太宰先生笑了下,继续说。
他挥动双手,比划了一个蘑菇云的形状。
“一家人里面,只有老大活了下来。
“远远地,在他看到那一片黑红色的巨大圆球的时候,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愣在原地发呆了好久,身体才不受控制地往回跑去……”
“‘我爸妈还有弟弟在那里!’他哭喊着求助,但是很显然,没有人能帮他。”
太宰先生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眼睛凝视着前方,就仿佛那里有着这样一个哭喊的孩子。
我也看到了那个孩子。
“一夜之间,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消失了,父母、兄弟、同学、朋友……还有一切能证明他曾经存在过的东西,他成为了幽灵一般的人……
“没人认识他,没人愿意接纳他。一个失去了过去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如果我是他,我该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
“他加入了流浪者互助组织。”
太宰先生说,“然后呢……他就死了。在铺设石头台阶的时候被砖块砸中了后脑勺,当时没事,第二天却被人发现突然死在了帐篷里。”
“额?”
我抬起头,看向太宰先生。
这个死亡来的太过猝不及防,我还以为他在加入组织之后还会发生什么……
“很惊讶吗?”
太宰先生没有看向我这边,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他也只是个普通人啊,和他的父母兄弟一样,都是轻而易举就会死在某个角落里的普通人。”
“我们每个人都是普通人,没有哪个人是特别的。区别只是有些人被历史记录了下来,有些人的苦难与挣扎却无人知晓。
“就像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男孩的名字。”
太宰先生站起身,继续往下走去。
“既然生命如此脆弱,人又为什么要活着呢?”
他问。
“既然人最后都是要死的,为什么现在不去死呢?”
我低下头看着脚下的石阶,上面的黑色污迹有些粘脚。
这块石头,曾经也许就砸死过一个人。
“一切都终将会毁灭,我们也永远都在重复前人所做过的事。那么努力又是为了什么?拼搏又为了什么?”
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前人也做过,之后的人也将重复。
千千万万的人都会为同一件事情焦虑,也会不顾劝告地走向深渊。
我们是那样无能为力,什么都无法改变。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永恒的事物。
盛开的鲜花总有凋谢的一天,石头总会被风化变为尘埃。
再强大的物种也总有灭绝的一天,星星也会坠落。
太阳也有燃尽的那一天,宇宙终将迎来毁灭。
最后的最后,尘归尘、土归土,我们终将成为一抔黄土。
就像是一夜之间损毁殆尽的镭钵街,像是被石头砸死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