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不是粥的问题呢,蒋云好心态地宽慰自己。
他不明白梁津为什么哭,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屏息凝神地抽出两张纸巾递到梁津面前。
蒋云不禁皱了皱眉,他从未发觉自己是一个这么容易心软的人。
“我的粥……真的煮得很难吃吗?”
蒋云给他们双方找了一个台阶下,换到上辈子,梁津可得不到这样的待遇。
他依然记得前世他们在海京标志性建筑的顶层谈判的场景。
虽然那时候蒋云奸诈地挖了他不少墙角,还撬走了一个规模不大的项目团队,但真正上了谈判桌,蒋云却不觉得他的赢面有多大。
毕竟梁津背后是一整个蒋家,他后面什么都没有。
落地窗外铺满了海京繁华明亮的夜色,高楼大厦此起彼伏,闪烁的车灯宛如一条条金线,勾勒出城市跳动的脉络。
“打乱梁总今日的行程了,”蒋云嘴上说着“不好意思”,眼底的笑意却像盛放的鲜花,让人看不出半点愧疚,“民以食为天嘛,我们先吃再聊。”
蒋云饮食口味偏重,几乎无辣不欢,梁津则与他恰恰相反。
餐厅的后厨被他提前打点过,用材昂贵不已,味道辛辣刺鼻,一盘盘色泽鲜亮的菜肴被大厨端上餐桌时,梁津的表情简直五彩纷呈。
这家餐厅的座位很难订,是一位难求的程度,排队排到了后半年。
因为宴请的对象是梁津,蒋云不仅花大量精力财力抢到了最好的位置,还财大气粗地包了个场。
当然,只为看一看梁津的笑话。
大厨是专门从法国那边请来的,让他下厨做一桌辣菜,就好比米其林餐厅给顾客精心准备了一道麻辣烫。
蒋云切开虾肉尝了一口,辣度不高,对付梁津已经足够。
果不其然,他很快就听到对面那人隐忍的咳嗽声。
那人冷白的肤色被辣味呛出一抹微红,眼中好似起了一层薄雾,泛着水光。
蒋云贴心地叫服务员为他端来一杯柠檬水,杯底加了冰块,能解辣。
那些吃不了辣的人就算沾一丁点也会被辣得够呛,然后拼命找水喝,梁津却端着一副矜持的架子,没事人似的抿了一口冰水。
银色刀叉被蒋云放到一边,他手托着下颚,轻笑道:“是饭菜不合胃口吗?还是梁总……不给我面子呢?”
梁津像是从公司直接赶到这里的,身上还穿着那件款式古板的正装,眸光一动不动的时候,周身的气场有些严肃。
“蒋云,你是故意的吗?”
面对他的诘问,蒋云笑眼弯弯,面不改色地说道:“不啊,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末了,他加上几个字:“我就是有意的。”
他和梁津的谈判不欢而散,正如他最初预料的那样,梁津抢先一步拿下了他盯视很久的地皮。
那日从顶层下来,海京上空飘落着细碎的小雨,助理将一把黑伞撑开,蒋云默默进入雨伞的庇护中,在助理不理解的目光中畅快地笑了好一会儿。
地皮没了就没了吧。
能捉弄到梁津,顺带着恶心一下他,蒋云由衷地感到畅意。
时间跳转回此刻。当他在不同的场景再一次看到梁津通红的眼尾,那出于本能产生的恶意宛若掉进水池的冰块,凭空地消失了、融化了。
“不难吃。”
纸巾被梁津捏在手心,变形成了纸团,保温桶见了底,蒋云不敢相信他竟然把一大碗粥喝空了。
梁津用纸巾擦净嘴角,接着合上保温桶的盖子,将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
“我母亲不会做饭,常常把饭菜烧糊,或者弄混了盐和糖。”
匀直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腕骨微微凸起。蒋云的反应慢了半拍,这才意识到梁津提及的是他的生母,梁婉。
这个女人的存在算蒋家公开的秘密,患病的霍蔓桢再也无法怀孕,蒋丰原外头的女人两只手都数不完,私生子排成长龙,能绕两圈海京。
可被放到明面上承认的,除了梁津没有别人。
梁婉和蒋丰原相识在一场宴会上,这个故事蒋云略有耳闻——意气风发的富家子弟、胆怯而秀丽的侍应生。
梁婉的结局比蒋丰原其他的女人惨很多,因为当年亲手处理这件事的,是突然回国的霍蔓桢。
她被赶出海京,没有文凭、身无分文,肚子里还有一个为蒋丰原孕育的孩子。
“她做得最好的一道菜是凉拌西红柿,”梁津用回忆的语气继续说道,“西红柿不贵,这道菜的步骤也不难。虽然有时候我还是会吃到加了盐的西红柿。”
谈起梁婉,梁津的眼神柔和很多,蒋云第一次透过当事人的视角体会梁津的生活,而不是通过一张纸片、寥寥几段话语。
这一世的梁津没有做错什么。
蒋云指尖动了动,说道:“抱歉。”
“一开始在主宅见到你,我的确对你抱有很重的敌意,”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蒋云没有哪一刻扔掉对梁津的戒备心,“昨晚给你发消息的时候,我没想过你真的会来。”
“梁津,谢谢你。”蒋云发自内心地感谢道。
“不用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