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总,裴总!”
接住如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直直往后栽倒过去的裴云洲的时候,应许几乎要被对方死气沉沉的脸色吓坏了。
死气沉沉。
他从未想过,这样一个可怕的词汇,竟然也能用在裴云洲的身上,用在这样温柔漂亮的一束光的身上,就连拨打救护车的号码的动作都变得颤抖又艰难。
市郊距离城市实在太远,哪怕是最近的镇上的医院派来救护车,也需要近半个小时的时间。
应许不敢讲指尖搭在裴云洲的鼻尖,生怕在那里将再也感受不到温热的吐息。
还好,裴云洲的本能比他所想象得要更坚强。
对方的脸色虽然灰败得可怕,但胸口仍在一上一下地微弱起伏,心脏也在艰难地泵血,极力维持着这具身体的生机。
又或许,在裴云洲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地方,这具身体仍对这个可怕的世界抱有最后一丝幻想,仍有最后一丝留恋。
闭上眼的时候,裴云洲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地狱般的地方,回到了那漫无天日的黑夜里。
在那样死一般的黑夜里,哪怕海面上风平浪静,小船也完全找不到方向。
如果不是母亲亲手将他从那所孤儿院带离,这些年他可能讲自始至终活在痛苦,永远无法逃脱。有时候裴云洲也会想,自己这么辛苦地撑起裴家,不止是为了父母,其实也是为了自己,他实在是太害怕回到那个吃人的地方,太害怕回到泥里,回到父母口中那个“下等人”所在的地方去了。
裴云洲不知道自己十三岁之前的人生是怎样撑下来的。
脑海里尘封的记忆虽然随着看到孤儿院的第一眼渐渐复苏,但始终有一块难以触及的禁地,时刻笼罩着一层薄雾,让裴云洲只能隐约看见雾气下的一个人影,却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更无法伸手触及。
当他看见那个模糊的人影的时候,就好像漫长的黑夜里突然有了一束光,即便无法为他指明方向,至少也能让他看见,这个世界不只有黑色一种颜色,还会有很多别的东西。
可是,当裴云洲努力想要看清那个人是谁的时候,心脏就开始不受控制地一抽一抽地疼,缺了一角的记忆拼不齐,补不好,甚至还让他在黑夜里陷得更深。
如果能一觉睡到天亮,什么都不去想好像也很好。
监护仪上的几条红线此刻下降到了报警标准,发出刺耳尖锐的爆鸣。
但病床上的人却完全听不见。
比起一阵又一阵的耳鸣更难忍受的,是空无一物的死寂,仿佛整个世界除了他再也没剩下任何生命,又或许,是他已经彻底被这个世界所抛弃。
但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在记忆的深处,他好像看到了一丛烂漫的鸢尾花。
一个模糊的声音让他站在花丛里,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怪异金属,又让他在“三二一茄子”的口令里,露出一个笑。
裴云洲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是他看清了自己的脸。
自己穿着一件洗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发白的衬衫,唇边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笑意,那是和现在的自己不一样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可这是哪里来的记忆呢?
他明明,很早就不会笑了呀。
裴云洲很快又看到,自己站在鸢尾的花丛里,母亲牵着自己的手,向所有宾客骄傲地介绍自己是她失散的儿子。
那段时间好像是自己短暂的一生中最美好的时间,母亲像是要把这么多年对他亏欠的爱意一并补偿回来,给他换上了最漂亮的衣服,给他请了昂贵的礼仪老师,带着他学习花艺、钢琴和熏香,直至将自己改造成一个真正的豪门世家的小少爷。
究竟是什么时候,这样的生活发生了改变呢?
……好像,是自己十七岁那年,说想要替年迈的父母分忧开始。
裴氏长期经营不善,账目亏空严重,父母也因此受到董事会的批评和不满,而母亲的身体又一直不好,哪怕他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也想要替父母承担一些,就像其他豪门世家的小少爷所做的那样。
当自己说出这个请求的时候,父母好像不太高兴。
可是为什么他们会不高兴呢,是嫌弃自己不够有能力吗?明明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已经让裴氏渐渐走上正轨了啊。
一定是他做得还不够好吧。
还有他的阿冽,阿冽为什么会生他的气呢。
明明当初自己在八月二十日的二十岁生日这天答应了他两年的追求的时候,他们的关系是那样亲密。
大概是生活里值得珍藏的回忆实在太少,裴云洲将那一天的一切记得一清二楚,尤其是阿冽在得知那天同时还是他的生日时,面上露出的先是震惊,接着就转为惊喜的表情。
明明当时自己问出他的生日是0412,他们就约定好了每一年的生日都要在一起,并且永远不分开。
可为什么也被自己搞砸了呢。
人人都道他是“年少有为”的小裴总,可是裴云洲清楚地知道,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有惊艳,有欲色,有迷恋,但唯独没有敬重。
从前裴云洲并不在乎,但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