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无尽的荒漠在夕阳中仿佛披上了一袭绚丽的嫁衣,温柔了许多。
河谷里燃起篝火,那提阿爷用大釜烹全羊,简单佐以胡椒和粗盐,肉与汤就已鲜美无比。这顿大餐,是为崔宗之一行饯行。
苏巴什佛寺①的住持摩罗刹大师即将前往天竺国辩经,因此崔宗之等人明日即要启程,而王维则留下相助乔勒旁在七月初二前绘成乐舞窟,再前去库车城与崔宗之汇合。
这十数日的相聚,已让这几人结下深厚情谊。
崔原崔野搂着达那的肩膀,絮叨着日后一定带他要去中原见一见高耸入云的黄鹤楼,
崔宗之与那提阿爷啜着酒,说着库车城的奇闻趣事,苏克莎托着腮听得格外认真。
只有乔勒旁独坐一旁,喝着闷酒,抽着水烟袋。阿宛发现了乔勒旁的不寻常,用胳膊肘撞了撞王维:“摩诘,你师傅今天怎么不开心?被你这个笨徒弟气坏了吗?“
王维叹气道:“师傅正为洞窟穹顶以及正面墙上的乐伎图犯愁。天宫盛宴,需十二个乐师以及正在舞蹈的天人形象,非寻常舞技可比,但一时间找不到可以描摹的蓝本,眼看还有十天供养人就要来焚香了,担心交不了差。“
阿宛想了想,得意道:”这好办!你不知道吧,那提阿爷和我阿娘原是游吟艺人,我阿娘不光唱歌好听,跳舞就像仙女一样好看!我去请阿娘跳一段!“
说着,阿宛跑去找了乔勒旁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好久,然后又拉着他去找那提阿爷,去找阿娘,偶尔飘过来几句她的撒娇与哀求之语。王维用眼角瞄着她那一袭红衣的身影跑来跑去,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这时,听那提他阿爷拍了几声羯鼓,惊得胡杨林中的归鸟忽地飞起,融入夜空。
那提阿爷大声说:“想当年,我和艾娜也曾跟着游吟艺人的队伍走遍了天山黄河,我们父女别的不懂,说到唱歌跳舞,倒是很可以给大家助助乐,开怀一下!“
在场的众人都纷纷叫起好来,围坐到了篝火边的坐毯前。
那提对着乔勒旁大声说:“嘿,好好看着这天宫的十二般乐器还有这天宫里才有的承天乐,我们父女今天想借你的妙笔上一回佛堂啦!“乔勒旁忙不迭地点头,脸上乐开了花。
随着一串清脆的叮当声,一个束着发冠,着赤赭胡旋舞服,面覆轻纱的身影在火光的映衬下,慢慢走到了坐毯上。
阿宛一手拉着王维一手拉着苏克莎,一屁股坐在了最近的地方,得意地大声说:“这就是我阿娘!! “
艾娜,也就是阿宛阿娘,站在坐毯中心,俏皮地伸出缀了铃铛的脚,原地转了个圈。面纱上露出难描难画的眉眼,滴溜溜地看了全场一圈,所有人的魂就被勾走了。
阿宛第一次看阿娘换上舞娘装束,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平时的阿娘也好看,但那种好看像水一样清淡,但今天的阿娘,像醉人的美酒一样。
轻柔的羯鼓声响起,或快或慢或轻或重,偏偏和谐地混在一起,如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浇在人心里。一向通音律的崔宗之和王维更懂其中精妙,不禁击节赞叹。
随着这个鼓声,艾娜缓缓舞动,舒展开了身体,一寸寸舞帛仿佛都随着她活了过来。火光在她身上跳动,一时间大家竟屏住了呼吸,一片安静。
几段鼓乐之后,那提阿爷换上了一把镶着螺钿的五弦琵琶。一轮琴弦扫过,像是一串晶莹剔透的珠子在耳边滚动。艾娜扬手,踢腿,跳跃,回身下腰,裙摆随着舞蹈的动作翻飞,如同流云在天空中变幻,颈中那条镶着水晶的璎珞反射着银色的月光与红色的火光,在舞动中越发闪耀。琵琶越弹越快,节奏越来越紧,她在这样的乐声中依旧从容,笑魇如花,眼波如水,腰间的束珠玉锦带琳琅做响,又添了一重乐声。
那提不断地更换乐器,一会是笙,一会是横笛,一会是筚篥,不管是什么节奏什么音色,艾娜始终与他默契相合,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快速地旋转着,带着狂放不羁的力量和热情,又像追逐自由的鸟儿一样,时刻像要飞升出去。
围坐着的人们早已忘记了鼓掌应和,只沉醉在这难得的天宫乐舞里面。
只有崔宗之,仿佛若有所思,在那提吹奏筚篥之时拿起答腊鼓顺着节奏相和起来,竟也与音调融合,无衣无缝。
一曲终了,大家这才反应过来,意犹未尽,大力鼓着掌。
乔勒旁已状若痴癫,大叫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连夜爬上山崖上的洞窟中点上火把开始描摹。而苏克莎和王维,仍痴痴坐在火堆前托腮回味着。阿宛一把扑进阿娘的怀里:“阿娘阿娘,你就是仙女!”
阿娘摸摸她的头,和那提两人收拾好乐器快步走向休息的洞室。
崔宗之缓缓走近,拱手道:“那提大叔,在下有一疑问,还望解惑。不知道二位与寿春王府可有渊源?我十一年前曾在寿春王府领略过此曲此舞!“
那提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艾娜,笑着朗声说:”我们这样的游吟浪人,怎有这福分在什么王府献艺? 崔公子记错了吧,这曲子本来是龟兹国的乡间野音,哪有什么章法!明天还要一早出发去库车,大家早点休息为好!“
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