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崔宗之终于推开了王宅的黑漆大门。
两年里,他随着父亲崔日用先是至婺州上任,后又历扬州、汴州、兖州三地奔波,为圣上秘密谋划之事筹备兵马布防,暗中清查各地太平公主党羽,终在先天政变之时立下大功,由一介白身迁升至左司郎中。今日,他一身绯色翻领缺胯袍,腰间系一条羊脂玉銙蹀躞带,正悠闲地倚在椅上。崔夫人看着哥哥,再看着坐在他身旁的王维,有些恍神。这舅甥二人本长得像,崔宗之年少也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这些年辗转西域,江南多地,脸上的风霜之色反倒为他添了一层潇洒与苍劲之感。或许再过几年,他身旁这个清瘦颀长,温雅俊美的少年郎,也将如他一般,被岁月打磨成雅贵的玉器。
崔宗之正妙语如珠地和他们聊着在扬州时,与汝阳王李琎、李太白、张旭等人拼酒吟诗的趣事,他感慨:“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日后若卸甲,去扬州做个富贵闲人了却一生,倒是人间乐事。”说着,他指了指阿乐与阿宛,戏谑道:“若能在烟花三月的扬州,坐在小院的落花里听你们弹琵琶,便算是你们孝敬我了!”
阿宛只斜睨着看向阿乐,她那幸福憧憬的眼波,红润唇角衔着的一丝笑意,如镜花水月一般易碎而不真实; 她更不敢抬头,怕撞上王维的视线,不知道要如何装做不在意或如何回应那眼波。
崔宗之又絮絮叨叨地和阿宛和阿乐嘱咐着明日去崔家老宅祭祖,并拜见崔日用的各色礼仪。阿乐在一旁怯怯地说:“阿爹……去崔家大宅,我有点怕……”
他柔声安慰道:“莫怕莫怕……明日还有崔家其它几房的叔伯,你们略见一见便是。阿爷与我现是官身,每日点卯,只得在长安齐国公府长住,你们日后……”
崔夫人笑盈盈地接上了话:“你也不用接她们去长安同住,你后院那几位,钱氏,刘氏,裴氏,有哪个是好相与的?”她嗔怪着剜了自家哥哥一眼,崔宗之心虚,只能受着。
她又冷笑道:“至于那崔家四五房,净是些不求上进,势利贪财的货色,当年我宁可脱了一层皮也要从那老宅中搬出来。她们俩,我看还是跟着我吧,王宅虽比不上长安齐国公府高门大院,但到底清静自在。这样可好?”
她不用看也知道王维现下是何等欢喜的神色,只微笑地看着阿宛和阿乐。她二人对望一眼,笑着齐齐起身跪拜崔夫人:“多谢崔……姑母!”
第二日天微亮,阿宛与阿乐便被拂尘和净瓶带着数个丫鬟揪起来梳妆打扮。
拂尘三月即将出嫁,崔夫人替她寻了隔壁富教坊内开私塾的岑夫子,三媒六聘地订了亲事,还为她厚厚地添了妆匣。她也是面冷心热之人,与二人早已尽弃前嫌情同姐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们二人的身世名份,今日亦尘埃落定,比她们两个还要欢喜 。
她俩被按在双鸾菱花铜镜妆台前,折腾了近半个时辰。
阿宛性子懒怠,不用铅粉,只在两腮与唇上点了一层胭脂,眉心点了一个石榴花花钿,发式也只是挽了一个半翻髻,倒是乖乖戴上了崔夫人送来的全套掐丝镶嵌红宝花胜。阿乐却是一脸娇羞,任着拂尘和净瓶给她做“酒晕妆。这套妆容最是费事,需要调制微微闪着珠光的粉铅,玫瑰胭脂与口脂,青色小山眉,还要再细细贴上宝相花花钿与金钿妆靥。阿宛随手从案上拿了个李子,边咬边说:“姐姐,七夕时让你贴个花钿都不耐烦,说没有想要打扮给他看的人……现下,可是有那个人了?”阿乐轻轻啐她一口,并不说话,只看着镜中的自己微笑。她的头发极好,浓密乌黑,放下来时如瀑布一般能盖住整个后背,现在被细细梳成了飞天髻,戴了一个金枝玉叶冠和耳珰、璎珞,光彩照人。
好容易妆成,拂尘和净瓶又为穿什么衣服起了争执,阿宛实在耐不了性子,自己胡乱选了一件藕色联珠飞鸟纹襦衣和秋色长裙。阿乐自己选了一件孔雀纹蹙金长襦裙,又加了一件缎绣氅衣,方才觉得满意。
在接近一个时辰的梳妆后,她们二人走到正堂上盈盈向着崔宗之和崔夫人福身之时,堂上似有些微安静。半晌,崔夫人笑着让她们起身,转头对崔宗之说:”五哥,崔家有女如此,怕是要赶紧换个铁门槛才行。“
崔宗之笑笑:”即是我崔门贵女,当得起这般荣宠。阿乐,你今日这身打扮很对,得有这份齐国公孙女的气势; 阿宛,“他顿了一顿,“你呀你,女儿家怎么打扮都偷懒?”
阿乐矜持地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轻笑,端得是宝相庄严,恍若神仙妃子。阿宛委屈地撇着嘴:“阿爹,我今天少睡了一个时辰起来梳妆,怎能算偷懒?”
崔夫人正想说话,一边的王维却笑着说:“这样就很好!“
阿宛看向他,却见他毫不收敛,眼里流动的波光如寒夜流星般闪动,闪闪地围着她在转,再不愿放开。如此热烈的眼神,阿宛实在不知如何回应,只得若无其事地唤净瓶再拿了一件缎绣氅衣给她披上,这才一起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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