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的装扮之后,已近傍晚。
阿乐凝望着镜中的美人出神,那人用金缕翠钿贴在两颊,一朵金灿灿的芙蓉花子点缀眉心,高髻上的垂下的步摇、金钗、翠翘颤巍巍地闪动。她记得自己也曾这样用心装扮过,想让那人看到她最美的样子。但现在,她只恨自己这张绝美的面孔。
她身上那一套攒金丝翟鸟纹花钗礼衣虽是应季而制,但那重重叠叠的纱襆与繁复绮丽的绣花十分厚重,穿在身上如同一个错金华彩的桎梏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前院的乐声骤然高亢,像是接亲的队伍到了门口。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与谑笑传来,在她们两人听来只觉得格外讽刺。阿宛已经换好了女官的衣服跟在她身后,二人互看一眼,悄悄地捏了捏阿乐的手。
前面又一阵喧闹,有婢子笑着跑来报:“新郎做了一首催妆诗,奴念来大小姐听听: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阿声轻喝道:“不必念了!走吧!”说着便从榻上站了起来,大步要走出去。另一个女官轻轻拦住了她,诧异道:“按礼俗,这新郎至少得做三首催妆诗才可放行……不然……不然大家会笑话小姐恨嫁。”阿念并不扭头看她,只自顾自冷着脸向外走去。花阿娘轻叹一声,摆摆手让大家跟上。
齐国公府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四女宫引花灯、步障、金缕扇在前,袅袅婷婷的齐国公府嫡孙女崔乐儿手举执扇,仪态万千地从门中慢慢走出,如传闻中的一样端庄肃穆,步步生莲。一片赞叹声中,她缓缓步入门口那辆由四匹马驱引而来的朱紫色翟车中,安然端坐。
崔府障车的娘家父兄们勒马站于翟车前,崔宗之,王维和裴迪几人皆骑着戴金络脑的高头大马,个个风流倜傥,面如冠玉。王维今天在四处忙乱中,一直在找阿宛,却不知此时,在这片眼花缭乱的热闹中,她正在人群中望向他骑在马上的身影。他今日着一件绯红色翻领缺胯袍,幞头上攒着的一个小小茉莉花球随着马的踏动不时摇晃,看得她几度想要伸手帮他扶一扶,却只能忍住。
对面曹府的新郎曹玄表缓缓骑马而来,却是年近五十面圆无须的矮胖老头,一脸得意;围观者有叹惋,有羡艳,有不平,更有起哄者在一旁喊:“新妇,留入!”这障路之礼便在尴尬中草草了事,曹玄表引了一众车马与乐人踏歌而行,去向永和坊的曹将军府。
跟在翟车后面的阿宛,远远便看到了曹玄表的那张脸,原本以为快要淡忘的回忆瞬间涌来,想起那提阿爷的琴声和乔勒旁的水烟袋,想起那些木无表情杀人如砍瓜切菜一样的将士,想起他刚刚杀完人就开始焚香礼佛的伪善……她强迫自己把头埋下去,一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衣角,恨到自己胸口憋闷到似要炸开。
车队终进了曹府,已是傍晚时分,周围灯火明亮宛似白昼。曹玄表在一片起哄声中得意洋洋地想要牵着阿乐的手下车,阿宛赶紧上前扶住了阿乐,踏上车前的九块锦绣毡褥。阿匀庆幸自己手上的织金玳瑁宫扇遮住了眼睛,不用直面那张肥胖而苍老油腻的脸,但身体骗不了人,她脸色煞白,几欲呕吐。
阿宛在身边悄声耳语:“可是难受?“阿乐微微点头。
阿宛只得用力扶住了她:“忍一下,过了今晚就好。“最后几字,几乎是咬着牙蹦出。
她扶着阿乐慢慢走进正厅,厅上宾客云集,最中间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温文尔雅的紫袍男子,腰间系一条羊脂玉銙蹀躞带,通身富贵作派,唇边总是浮动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眸色温润,但看向这里的热闹时眼底却透着一丝游离与孤清。想来,这就是要代圣上传口谕册封阿乐的宋王了。
曹玄表上前一步,向宋王拱手道:“臣问宋王殿下安!“
宋王淡淡回道:“恭喜曹将军再得佳妇!“他扫了一眼阿乐那纤细的身影,眼底竟有些不忍。
他不再看曹玄表,伸手向旁边的宦臣:“来。”
曹玄表悻悻后退,与阿乐同站一排。
宋王宣旨道:“ 王者敦睦九族,协和万邦。厚人伦于国风,尊孝悌于朝堂。今有崔氏女
柔嘉居质,婉嫕有仪;动遵佛法之意,步中珩璜之节。用封崔乐儿为五品孺人,谦以持盈,益笃兴门之枯,贵而能俭,永垂宜室之声,钦此!“
阿乐以袖遮面,款款接过礼册盈盈揖礼拜谢,曹玄表亦跪拜叩谢天恩。
看着面前这极不般配的一对人,宋王竟不自觉地微皱了眉头。在一旁的阿宛看着,心里竟对他生出些好感。听闻这宋王虽三次入主东宫,却性子清冷孤直,醉心诗书琴艺,从不热衷于朝堂。若非如此富贵闲人的性格,怕是也不能见容于皇帝。
册封礼毕,宋王似是不愿多待,对曹玄表道:“还需回宫复命,就不多做耽搁了。”正欲迈步,崔宗之故意卖了个关子,上前一步奏道:”久闻宋王殿下通晓龟兹音律,今日喜宴上便有擅长此艺者献艺一曲,不知宋王可否为臣下指点一二?“
宋王一听龟兹二字,又惊又喜,脚步便停了下来:“也罢!“ 崔宗之便让婢子将宋王引至院中二楼雅座上,端上一套银白点朱流霞酒具。
礼仪继续,二人拜过了曹家那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