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热气氤氲,花阿娘额上竟慢慢渗出了汗。
她几次想张嘴,却不知道从何劝起。不管是玉真,还是阿宛,甚至她自己,内心也都无数次浮现起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
玉真冷笑一声,对镜描眉边说道:“要我说,所谓礼法,不过是制裁弱者的借口而已。“她从镜中看过去,花阿娘正一脸纠结心疼地望着自己,顿时心一软,转身拉住了她的手:”花阿姐,好阿姐,我和金仙心中从未把你当成奴婢,而是亲人。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这世道,我早已堪破。“
花阿娘小心翼翼地问:“但你现下这样……可是真的快活?“
玉真哈哈一笑:“快活,自然是快活!把男人放在女人的位置上,他们就会变成女人,会相互争风吃醋,会绞尽脑汁讨好我!”
花阿娘眼前闪过那个刚刚离去的少年,叹气道:“ 武皇与太平公主也曾如你这般想,可最终还是被那些别有用心的男人利用了……”
玉真公主嘴角扬起讥讽的笑意:“太上与姑奶二人,说到底还是更爱权势一些,所以才会被利用。我呢,胸无大志,只谈风月,不涉国事。情爱就是情爱,一旦与朝堂沾惹上了,那自然就失了趣味。”
她见花阿娘沉默不语,亦不想再聊,便按着花阿娘的肩膀,并肩与她坐在榻上,轻轻抚着她的手:“阿姐,你手上的冻疮,这些年可有再犯?“
花阿娘笑道:“圣上,还有你赐的药,蜈蚣精都够用了 ,怎能不好!现在也不用寒冬腊月浆洗做饭的,自是无妨了!“
玉真惨然一笑:”阿姐,你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我们也是从冷宫的尸堆里爬出来的人,这宫闱之内瞬息万变,我至今仍夜夜梦魇到溅着血的宫门。今日我是圣上嫡亲妹妹玉真公主,那做这公主一日,我便要快活一日!才不枉我当年的苦难!“
她挑起一抹胭脂慢慢抿在唇上,对着镜中那花容月貌的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要的东西,我就必须要得到!“
这几日,一向康健的阿宛竟病倒了。
原本扈五娘以为是那日打湿了鞋袜着了凉,可延医问药后喝了三天的药,丝毫没有好转,阿宛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整日昏睡。李成器无法来梨园探病,急得团团转,流水似的补品向她院子里涌来,她却一口也吃不下。
李龟年看着榻上了无生气的阿宛,叫来扈五娘:“那日可有发生什么事?”
扈五娘揪着帕子想了半日,偏头道:“有一个王家的小郎君送来了两罐雪,下面还悄悄垫了一条青色的披帛,阿宛见了就追了出去,但没看着人,鞋袜倒是全湿了……”
李龟年心下了然,叹气道:“……这是心病呀……”
扈五娘看他恻然的神情,心下微动:“你怎么……这么了解她?”
李龟年哈哈一笑:“少时相熟,怎么能不了解?”
扈五娘强做镇定道:“人与人的缘份,倒不一定是认识久情份就重些。”
李龟年想到了阿宛与王维之间的纠缠,不由叹道:“这倒也是,缘份天定……”
她眼睛一亮,目光烁烁道:“缘份,总是峰回路转的。”
阿宛在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这场病来得真及时,心上的疼发作不出来,那就让身体来承受吧。那日梅下舞剑的佳话早已流传长安市井之中,拜帖纷沓而至;而王维屡屡在诗会上摘得头名,一时间也风头无二。若她没有生病,那几乎这些时日的每次宴席,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她想见他又怕见他,他的生疏与客套,如刀子一般一点点地剜她心头的肉,可偏偏这把刀又是她亲手递给他的。
阿宛醒来时,便坐着看窗外的漫天飞雪,遍地琼瑶。幸好西风楼那边,对外公文应酬有花阿娘,对内协理管治有扈五娘,音律排练有李龟年,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也就乐意托病,给自己放空一下。
谢阿蛮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见阿宛醒来自己坐着,高兴地念了句佛:“阿弥陀佛,这下好了,阿宛姐姐你已经睡了一天了!刚好炖了一盏红枣血燕,快喝一点吧……”
阿宛慢慢地喝着血燕,看着十二岁的谢阿蛮身量渐长,腰肢纤细,如一阵旋风般在屋里添炭加水开窗放幔帐,忙得脚不沾地,嘴里还哼着小曲,显是心情极好,便打趣说:“阿蛮,你可是又碰上什么合意的少年公子?”
阿蛮脸上一红,佯装生气道:“阿宛姐姐,我好心来看你,帮你收拾,你却还在这里编排人家!”
病后的阿宛清瘦了不少,脸色苍白。她这日穿了一件银底绣玉兰花的对襟大袖,松松地挽了个翻髻,簪着一只玉兰青簪,临雪而坐,像一支含苞待放的白玉兰。她虽是笑着,眼里却全是落寞:“阿蛮啊,如果……碰到喜欢的人却不能在一起,那不如不要碰到……”
阿蛮听阿宛这话说得奇怪,不禁挠头道:“可是,不试过怎么知道能不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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