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后院的圆月门,是一间小小的独门小院,只一径青竹延自房门前。
王维推开门,映入眼帘的,竟是与洛阳王宅莫忘斋一模一样的陈设,一尘不染,只有几缕青烟自博山炉中徐徐升起。唯一不同的,是几上那尊佛陀像,换成了一个黑金漆镂空莲花座牌位,上面并排列写着“先考 太原郡王处廉 先妣博陵郡崔悦之 之位“。
崔悦之,崔夫人的闺名。
原来,真正的莫忘斋,在这里。
阿宛立在排位前,一时间怔怔无语,恍惚极了。
崔夫人说再也不回这里,是因为她的绮年美梦,她的一生宿念,她的七魂五魄,早就已经留在了这里,只留一具皮囊与一缕孤魄强撑在佛祖面前,为儿女们活着。
莫失莫忘,不离不弃。
电光石火间,阿宛也明白了为什么莫忘斋,甚至整个王宅中从未出现过他父亲的灵位。原来,他始终和崔夫人一起,就在这个充满他们人生回忆的地方。
王维与她并肩站着,扭头看着她的神色。阿宛眼中的疑惑、恍然,心疼,敬佩,如同画上的层层水彩一般荡漾着晕开,最终汇成看着王维的深深爱意:“摩诘……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义父一直说,你的心性,更像你母亲……“
王维笑笑,抬头直视着那个牌位:“你知道吗?这个牌位上的字,是我九岁时写的……我母亲看着我一笔一划写的……像不像你在渭干河畔,亲手为家人们垒成墓石?”
阿宛心中绞痛,又莫名有了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病之怜。这一路抽丝剥茧一般,让他慢慢蜕却去了心上的一层层外壳,露出里面那个最柔软脆弱的他来。
想到这里,她悄悄抬起了手,从袖中握住了他,纤细有力的手指微动,直到与他的手指十指紧扣在一起。
王维察觉,会心一笑,顺势拉着她的手,跪在了牌位前。
还没等阿宛反应过来,就听王维朗声道:“阿爹,我带着我心爱的女子,来看你了!她也在阿娘身边长大,虽然调皮,但母亲也喜欢她得很!希望阿爹你也能喜欢!“
阿宛一下羞红了脸,看了一眼王维欢欣的脸庞,亦鼓起了十分的勇气,挺直了脊背,双手举在额前规规矩矩地伏身行了一个大礼,直身道:“不知道现在能不能叫你一声阿爹……我阿宛,此生能遇到摩诘,是我的幸运……他的心意,我定当视若珍宝!”
王维面容沉静,满眼笑意,亦行了大礼,拱手郑重道:“阿爹,我自小看你与我阿娘二人举案齐眉,便暗自下定决心,定要觅得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从此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愿阿爹保佑我与阿宛,终成眷属!”
牌位前的长明灯,突在此时冒出几粒耀眼的灯花,如在回应。
王维与阿宛惊喜地互看一眼,心花怒放。他原本就丰神俊朗的容颜,此时眼角眉梢都是春意,眸底是一抹安心的悠然喜色,更衬得面如冠玉。
他又转身面向牌位,如一个坐在父亲膝前撒娇的孩子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弟妹们的趣 事:二弟现在迷上了剑术,三妹个子已经蹿得老高,四弟六弟二人总是打打闹闹,恼得刘嬷嬷头痛到要帖膏药,五妹和七妹长得如瓷娃娃一般,母亲……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柔声道:“母亲她也很好,阿宛的姐姐阿乐每日陪着她礼佛,帮她处理家中大小事务,她……她有空也会开始弹琵琶了……和当年一样好听……”
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在这间小小的禅房中轻轻回荡,飘渺不定。
阿宛不禁抬头看着天上,想要透过那屋顶的青瓦直到九霄,看看天上是不是真的有她的阿娘,他的阿爹,正微笑地看着他们二人的身影。
二人挥别了不住抹泪的吴伯夫妇,再度牵手走在这长街中。
阿宛与他并肩而行,余光瞥见他修长挺拔的身影,鼻间隐隐是他身上好闻的松竹般的少年气息,远处淡蓝天空中几抹微云,如碧玉中的几处白瑕,反衬出天空清透干净来。一切如此美好,她只希望这路长些,再长些,直走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摒出了一句:“这样……算是拜过父母了?”
王维顿住了脚步,转身看着她,笑道:“当然算!我们在香积寺拜过天地,刚刚又拜过了父母……不如,现在……”
阿宛没等他说完,便挥手拂了拂衣襟,作出要拜的样子,坏笑着道:“不如……现在就夫妻对拜一下? “
说到脸皮厚,还得是阿宛。
王维余光看看这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忙拉住了阿宛急急向前走:“……快回客栈吧,萧大哥在等我们!“
等回到客栈,萧郁可已在楼下厅堂中置了一些饭菜等着他们。
阿宛早上吃的那个胡饼早已抵不住饿,忙坐下大吃大喝起来,看得萧郁可直笑:“摩诘兄,你是带着阿宛去跑马了吗?“
王维摇头道:“再这样吃下去,压坏了马倒是有可能……“
阿宛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实在没空骂人,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继续吃肉。
几人正说笑间,却听外面一阵轰隆隆的雷声,适才天上的几朵微云转瞬密布,天光阴沉下来,不一会就化为滂沱大雨,豆大的雨点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