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次李丹达入太极殿面圣,正是七日。
正在这日,大明宫巍峨的丹风门楼次第打开,一队队身着软甲、腰悬箭壶宝刀的兵士列队缓缓走上上落日余晖下的长安道,数百名宫女宦官执着金线织就的步障鱼贯而出,遮挡着一辆辆金碧辉煌的牛车,中间那辆最大最宽敞的七宝香车,正不急不徐地走着。
车中端坐着的,正是刚刚由圣上赐婚了的李丹达与燕郡公主。
门楼前面一片红毡漫地,彩缦铺地,市坊商铺民宅都要张挂红花彩球,这些讨彩之物在三日前就由京兆尹发放给百姓。护着车驾的兵丁与宦官不断从马上的钱囊中抓出铜钱来向围观的人群中抛洒,宫女们怀抱着笸箩,将贴了彩纸的馒头蒸饼沿途发放。
随行的僧尼俗乐都在卖力气地表演,道路两旁的人潮拥挤不堪,连高大的杨柳和银杏树上都爬满了人。
李丹达端坐不动,眼睛却也好奇地逡巡着这长安城的盛景,更不动声色地打量身边这位即将与他共度一生的女子。
她手执纨扇挡着脸,轻卷着一袭金银线织成纹饰的罗衫,胸口袒领之上露出的肌肤丰腴白嫩,犹如凝脂软玉。青黛描成的眉毛在眉梢淡淡晕开,在天然之外平添几分朦胧,便如雾中牡丹水中明月。额心贴一朵金箔画钿,随着车轮震动一闪一闪,极为动人。
李丹达对这桩婚事,是极为满意的,特别是和其它几对相比。
他不由想到刚才在太极殿上,圣上李隆基除了为她送嫁,更当场宣布了前朝金城长公主的女儿宁月公主赐给了突厥莫磋可汗,显宗刘皇后所出的代国公主李华再嫁吐蕃王子葛尔钦的旨意,同时又宣布了玉真公主赐婚裴旻将军的圣旨。
突厥使臣沙奔,自是不用说乐哈哈地接了旨意,那娇弱纤细的宁月公主想到自己要嫁给六十来岁的老头儿,接旨时哭得梨花带雨;吐蕃王子葛尔钦却是差点当场发作,直到见了那如花似玉的李华公主之后,稍稍缓和了些脾气,但仍是不依不饶多要了川西三镇的互市权,这才作罢。
李丹达冷眼看着,圣上赐婚玉真公主与裴将军之时,二人都是面无表情,极为古怪。
他作为契丹可汗,对圣上将他最疼爱的胞妹嫁给这个与他素来交好的将军,而不是和亲吐蕃一事,心中自然是拍手称快; 可他在冀州时,明明见过裴将军与其夫人的恩爱非常,如何在转眼间就丧妻新娶?他不好多问,却也存了些疑虑。
唯有他与燕郡公主,二人接旨时相视一笑,乐得他心花怒放。
当年永乐公主嫁入契丹,且不说那十里红妆,陪嫁的手工艺人,珍贵的蔬果种子,让上京在十年间翻天覆地,有了繁华都城的模样,永乐公主温文尔雅笑语嫣然的样子,宛如佛经画卷中的神仙天女,让契丹的少年们对大唐女子有了格外的钟爱,他自然也不例外。
他轻轻在袖下握住了燕郡公主的手,口中轻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蒙公主不弃,愿你在上京之中,亦能长安……”
燕郡公主端坐着的身躯微微一震,看向他的眼波中卷起了笑意,越来越浓。
前路未知,可身边有这样一个牵着手的人,比起巴州一个个阴冷的冬夜和大明宫中无处不在的鄙夷的眼波,漠北也不是那么苦寒难捱了吧!
与此同时,圣上李隆基一身冠冕站在高高的楼门上,目送着燕郡公主远去。
一个血统高贵却散落民间的宗室女,一些富丽堂皇却华而不实的礼赠,便换回了北境大部的和平安宁,这笔买卖,怎么都是划算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脸上浮出了笑意,微微侧身,对着身边躬身站着的李成器道:“这次和亲的典仪,办得不错!有我大国风范,又不铺张浪费,大哥确实用心了!”
李成器只拱手恭敬道:“为国效力,本是臣的本分!不过下月初十,臣即就藩岐州,宁月公主与代国公主出嫁之仪,还请圣上另觅礼官!”
李隆基一滞,脸上的笑意仿佛冻住了,迟迟收不住,但眼神早已冰冷,声音中仿佛亦带着寒气:“大哥你若执意就藩……那宁月与代国之事,就交托给五弟岐王吧,也该由他主事一回!只不过……“他转头直视着李成器,声音中有着不容反驳的威严:”玉真出嫁之时,你这个大哥必须在场!“
李成器心中冷笑,那兄友弟恭,亲如一家的戏码,圣上真是演不腻呀!
当年他一登基,就借着为几个兄弟重整府弟为由,逼他搬出了离大明宫最近的寿春王府,在原地建起了花萼相辉楼,命他在楼上绘上五匹骏马,以示兄弟和睦同进退之意,还特地邀了众皇亲重臣前来观画。如今玉真出嫁这样的大事,他怎会错过?
他心中这样想,脸上却是温润得体的笑意,声音半点波动没有:“这是自然!如此大事,做大哥的,定会好好陪着妹妹!“
正在此时,却听内待通传道:”圣上,裴旻裴将军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李隆基哈哈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去勤政殿吧!“
勤政殿内,裴旻一身戎装,正垂首立着。
李隆基大踏步走进殿内,衣摆呼呼生风,显是心情不错。
今日宣旨之时,虽有些小小波折,好在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