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宛在一旁瞧着,爹爹自从得了要出京的旨意,整个人仿佛焕然一新,再不见往日的拘谨艰涩,眉目日见舒朗,行动间亦洒脱随性。若是往常,他绝不会这样幞头也不系,束带也不扎地出来见客的。或者,这样的他,才是真的李成器?
想到这里,那个圣上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恶了。
阿宛正托着腮胡想,却听李成器哈哈一笑,啪地一声落了子:“谁叫你没看到!摩诘,你可是分神了?”
王维脸上微微一红,从容笑道:“棋艺不精,怪不得旁人!”
他瞟了一眼阿宛。夏夜里濡热,她如今也学着那长安时兴的样子,只着一件袖子到肘的薄衫,不经意露出一抹晴雪般莹洁的酥胸;手臂上叮叮当当戴着一串长长的岫玉臂支,如春水环绕,动作间一片脆响,让人不得不侧目多看。
看着看着,他便不自觉地分了神。
李成器扫了一眼二人光景,如何不知,便假意斥道:“阿宛你好生偷懒……多时未给爹爹奉茶了,今日可就等你的茶了!”
阿宛正想躲懒,可一想着没几日爹爹就不在长安了,不觉就心软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应了,跪在蒲席上,认真摆弄那一整套鎏金镶玉的茶具去了。
李成器和王维二人下着棋,却听着阿宛那边铿铿锵锵一片声响不曾停过,还不时夹杂着她强压着的几声惊呼,不知是烫到了还是摔了。
李成器听得直叹气,抬头看了一眼王维,见他强装镇定,修长的手指正衔着一枚黑棋想要落子,眼里却全是忍俊不禁的笑意。他不由眼神变得柔软,温言道:“我这个女儿呀……你以后可要多担待一些……”
王维一愣,旋即轻道:“殿下……尔之掌珠,吾之珍宝!”
李成器眼神微微一颤,也许是想起了多年前他也曾有过视若珍宝的女子,可最终还是弄丢了她。一刹那的失神之后,他看着眼前这个满是书卷清雅气度的男子,正色道:“我明白你的心意。最要紧的是,阿宛性子有些执拗,容易钻牛角尖……有些大是大非的事,还得你来开导化解,才不致让她酿成大错!”
这般语重心长的话,恰恰说到了王维的心坎里。他自然明白宋王所指一事,拱手道:“殿下所托,摩诘定当全力!所幸阿宛虽有些冲动任性,但心地良善,胸襟宽广……假以时日,她自会明白这盛世的来之不易!”
一字一句,皆是李成器心中所想。与聪明人对话,便是如此省力。
他心中不禁想道:“没想到我这个有些憨傻的女儿,竟能碰到如此贴心聪慧的男子!愿她这一生,能比她的母亲幸福得多!“
李成器迟疑一会,轻道:“世人都羡慕这大明宫阙的繁华,怎知……“
他欲言又止,挥着手似想要拂去那心中的不平,展颜笑道:“只怪我之前和她说得太多!那些前尘往事,应该随风而逝才对! 如今圣上英明,吏治清洁,边境四定,天下归心……这样的盛世,你如此英才,必不可辜负!“
王维亦郑重道:”摩诘不才,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李成器望着他年轻俊逸的脸,一身青衫全无装饰,真真松形鹤骨,云心月性,甚至连他都要心生赞叹。他突然想起,那日玉真在丹凤门外见了他,便央着圣上要寻人指婚,这才引起一场轩然风波,不由眉头狠狠地跳了一下。
不行!这长安城中,还是需要有人庇护着他们!
踌躇了一会,他还是开口道:“摩诘,我日后出京就藩……我自会拜托岐王,让他暗中对你和阿宛二人多加照拂……他是我们五个兄弟中秉性最为良善温和之人,若春闱将近,或遇到什么麻烦……你可放心上门拜会!“
王维有些惶恐,涨红了脸,正想推辞几句,却见阿宛终于端着个螺钿楠竹托盘,奉上了三盏细瓷青花茶瓯走了过来。
阿宛走到席前弯腰奉上,脸上额上那微微的汗珠子还没来得及擦,一张略施脂粉的俏脸水光泠泠,颊上两点金箔花钿如同水中沉金,煞是好看。
李成器笑着端起那盏细瓷青花茶瓯,抿了这一口,蹙着眉道:“就这一口寡淡咸涩的茶水,你竟鼓捣了那么久?不知道的人,听那声响,以为你是在打铁!”
王维亦尝了一口,脸微微变色,苦笑着咽了下去。
见他和王维都嫌弃,阿宛泄气地瘫坐在席上,气道:“是爹爹你叫我奉茶的,现在既奉上了,就不要多话!”
她又低着头嘟囔道:“本来嘛……这什么煎茶,倒不如天山下的泉水好喝!”
李成器哈哈笑道:“也罢!待出了这长安城,爹爹也想去那天山下,撸着袖子用手掬一口泉水喝!自然亦是别有风味!”
阿宛脸上闪过一丝落寞,挤出一个笑颜道:“阿爹……你很想离开长安呀?”
他脸上的笑意凉了下来,放下茶盏,将目光远远地投向窗外。
夜幕下的长安,琼楼高起,被西风楼廊下灯光与天下月光映照,闪着水晶一般的冷光。这样的好光景,他却不喜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