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的天格外蓝,云格外白,眺望长空仿似离天很近,又好似离天很远。
丹珠卓玛将比云朵还洁白的哈达放到墓碑上头,烈烈罡风欲将哈达吹走,卓玛只得拿块石头压在碑上。她有些悲怆地对石碑说:“你的魂魄还是没有归来吗,留在了你牵挂的江南?可这里也有很多牵挂你的人啊,你如此狠心,终不肯归来么?”
泪滴欲出,卓玛望天。
“都过去十八年了,你为的那个国、那些民,还记得你吗?你又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墓碑无字,连里面葬的是什么人都不清楚,自不会有人回答卓玛的问题。年年今日,她都会来此地祭奠那个人,可时光啊,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她竟一年比一年更木然,一年比一年更茫然,只有那个横刀立马、保疆为国的峥嵘少年依然历历在目,支撑她在无望的岁月里独行。
起码这块土地是他倾注热血以护的,是他所爱的,她在他所爱的土地上苟活,尚能感觉他仍在身边。
徐安西找到这里,果然见到了卓玛圣女。圣女在无字碑前睡着了,雪狐裘根根分明的绒毛也在雪域高原的寒风里瑟瑟发抖,残存在圣女眼窝的泪莫非已经冷凝成冰了?
“圣女大人,圣女大人。”
安西柔声轻唤。
“嗯?”
卓玛悠悠醒来,见到安西,灿然一笑。
“安西,安西,你知道吗,我方才梦到你义父了,他说江南花已开尽,他即日当返,要同我一起守候雪莲花开呢。”
卓玛的声音满含喜悦,徐安西却皱起了眉头。
卓玛抬起手,轻抚他的眉头,嗔道:“安西,你又皱眉了,像个小老头。”
安西默了默,还是冲口而出:“圣女大人,那人走了好多年了,您也该忘了他,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不要在这里陪着一个故去的人虚度光阴了。”
卓玛有点迷惘,常年修心断欲的生活,能使她半点不见老相,可她不得不承认,她已经摸不透眼前年轻人所思所想了,原来人不老心还是会老的啊。她的笑容转而苍凉,淡漠说:“安西啊,我已经许身佛门,是格鲁派圣女,终生侍奉佛祖,谈何常人生活,况且……”
回望无字幕碑,卓玛声音渐转缥缈:“这个尘世,我已无眷恋!”
徐安西只觉一股莫名怒火冲天而起,大声道:“那个人已经走了,越廷说他叛国买主,他的尸体都被越帝挫骨扬灰了,你立个无字的衣冠冢在这里日日缅怀,值得……”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徐安西俊脸生疼,玉面绯红。
“你放肆,安西,他是你的义父,你是他亲手从西戎人手里救下的孩子,你怎能听信那些人诋毁他的言语,他是世间真英雄,他……”
卓玛突然脸色苍白,手抚心口,剧烈喘息,竟不能再继续言语。
安西大惊失色,知道自己的顶撞激怒了圣女,使她的心疾又发作了。他万分懊悔自己言语无状,使圣女大人生气,明明知道每年的今天就是没状况发生,圣女都常常旧疾发作,他还言语刺激于她,真是大大的不该。
他慌忙从怀中掏出瓷瓶,倒出药丸,塞入已经无力倚在碑石上的卓玛口中。
药很快起了效用,圣女喘息渐至平缓,安西直直跪倒在地,歉疚地说:“圣女大人,您息怒,安西完全没有诋毁义父的意思,是您和义父救我于屠刀之下,然而义父已经故去,我是疼惜您这么多年,如此自苦,您是藏地公主,这圣女完全不用您来做的。”
卓玛苦笑一声:“安西,你不也知道,大喇嘛替我批过命了,我就这孤苦的命格。况这世间既没了你义父,我在哪里都了无生趣!”
安西无言。他苦涩地看着无字碑,这是圣女大人,也是他义母为那个人立的衣冠冢。那个人,曾经惊才绝艳,以平民之身,跻身将坛,立下赫赫战功。他用兵奇诡,作战勇绝,被大越人奉为“帝国三杰”。也同样是这个人,被奸人陷害,弄得声名狼藉、尸骨无存。如今这世上,还记得帝国三杰的人,恐怕就只有痴心不改的义母和每日以他为楷模刻苦操练的他吧。
徐安西叹了叹,想起前事。当年西戎人屡屡犯边,早向大越称臣的藏王,就是义母的父亲苦苦求援越廷,奈何当时的越廷忙着诸子夺嫡,哪里有暇管边陲之地的死活。藏王只有自行组织边民抵抗侵扰。
藏地边民,藏夏杂居,却尽信佛法,怯杀恶战,哪里是凶勇好战的西戎人对手。几番对战下来,边军节节败退,最后连王城都陷落,藏王丹珠莫顿战死,王后殉夫。丹珠王一系,王孙被杀,王女被西戎人蹂躏侮辱后再杀。
小公主丹珠卓玛见此绝境,正欲一死了之时,一白袍小将从天而降,射杀了西戎人的头目,接着如入无人之境般,切、砍、剁、抹、挑,一番下来,西戎人东倒西歪,已死伤无数,真真是悍勇震敌胆,神威世无双。
当时确切情形安西已不复记忆,彼时他也仅两岁而已,父母早就双亡,连马上就要成为西戎人盘中餐,他都懵懂不觉,又哪里知道被何人所救,救自己的人长得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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