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苼心神轰然一震,黯然出声,“……什么时候的事?”
“六年前。”
十四看着向苼,面带微笑,语气异常平和:“自向家一别后,我与琴机姐就一直守在这度水城,想着有朝一日,能再见你一面。
琴机姐修为略高于我,一百五十岁,寿终正寝,走得很安详。”
说着,十四在枕边摸索一阵,拿出一支红玉钗,递了出去:“这支钗,是她生前最珍重的,如今也算物归原主了。”
向苼怔怔地看着十四手中的玉钗,记忆一下子拉回百年前三人一起逛山下集市的下午。
当时她买此钗赠予琴机,不过是为了与之打好关系,更易打听到向鸿羽那边的关系。
这件并非出自真心的礼物,却被琴机一生珍藏,时至百年后的今日,仍然熠熠生辉。
向苼沉默着,接过玉钗捏在手中。
一开始,她并不喜欢琴机,甚至对其多加防备,只是将她当做对付向鸿羽的工具。
就因为自己给了一点光明,她便毅然决然地舍弃原本安稳的生活,蹚入浑水中。
“你不必自责。”
十四轻声安慰,“世上能有几人能和琴机姐与我一般,活到这个岁数?这一世走来,于我等资质愚钝的凡人而言,已是足够精彩,死而无憾矣。”
十四说着说着,眼神愈发黯淡,执念消去,他体内的生机散去的速度顿时加快了。
向苼瞳孔微缩,立时取出一瓶元泉就要倒入十四嘴里,却被十四一把按住手腕,微微摇头。
“苼小姐,我已经……活够了。”
十四眼里盛满释然的笑,又说回初见时的古旧称呼:“我已经让琴机姐等了我六年,是该去见她了。”
向苼捏紧玉瓶,滞在了半空,眼眶发红,哑声道:“就不能再多陪我说几句话?”
“苼小姐,您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十四语气愈发轻了:“可琴机姐,只有我了。
这一世,我十四能遇到您和琴机姐姐,真是莫大的幸运。
可我……还是贪心……苼小姐……能否再帮我一个忙?”
十四脸上泛出一样的红光,已然是回光返照之态。
他紧紧抓住向苼的手,两眼瞠目:“琴机姐定然……投胎,我想……”
后面的话,十四已无力再说了。
向苼眼里浮现悲意,轻言一语,散入风中。
“我答应你。”
十四顿时松开向苼的手,微笑闭眸,溘然长逝。
……
翌日,陈铁匠满心焦灼地回到铺子,拖着一瘸一拐地腿快步来到后院。
凤凤听到动静,顿时眼前一亮,快步从屋里出来,一边欢快叫道:“爹爹!”
“凤凤!”
陈铁匠大叫一声,立刻三步并作两步,紧紧抱住女儿小小的身躯,痛哭流涕。
“凤凤,爹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凤凤……”
男人的哭声犹如风声呜咽,听着揪心,凤凤也跟着哽咽起来,轻轻抱住爹爹的后颈,像个大人一般安慰:“爹爹,没事了,凤凤在,凤凤在……”
陈铁匠在女儿怀里大哭一场,终于将两日来所受的惊吓都倾泻而出,迅速振作。
死里逃生,他高高兴兴地做了一桌子菜,连性子都比从前开朗许多。
“爹爹,你好像变了。”
凤凤抱着饭碗,有什么便说什么。
“是啊哈哈……”
陈铁匠朗声一笑,宠溺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脑瓜,“爹爹只是想通了一些事,人生苦短,日日后凤凤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爹爹不会拦着了。”
“真的?!”
凤凤两眼发亮,“那你答应我学剑了?”
“学!凤凤想学什么,爹爹都教给你。”
陈铁匠从前还恪守着祖训,剑技传男不传女,现在……去他的祖训!
他只想在活着的时候,倾尽一切满足女儿的愿望。
“还有,你想去看隔壁的十四爷爷,爹爹也不拦着你了。”
陈铁匠说起此事,脸色微板,“不过仍然不准碰灶台,想做什么菜送去就告诉爹,爹来做。”
陈铁匠主动提出此事,本以为女儿会更加高兴,谁知凤凤嘴巴下抿,小脸恹恹的,差点哭出声来。
陈铁匠顿时觉得不对劲,起身来到门外观望,果然看到隔壁院子门前已经挂上了白绫。
“十四叔……”
陈铁匠心中发沉,以十四的年龄,其实他叫一声爷爷也不为过,只是少年时的称呼,没那么容易更改。
据父亲说,十四叔在爷爷那辈就在城东定居,对他们铁匠铺颇为照拂。
父亲常说,百年浮沉,若是没有十四叔和琴机婶屡次相救,他们一家早就断了传承。
只是到了他这一辈,十四叔年事已高,倒是他照顾十四叔更多一些,久而久之,也厌烦了。
如今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心境大不相同,见到白绫挂出,心中立时悔意翻涌。
他回头一把将凤凤抱起来,“走,我们去祭拜你十四爷爷。”
凤凤眼角挂着泪,抽噎一声,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