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班头皱了皱眉。
若是普通的流犯敢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他也许已经二话不说一鞭子招呼过去了。
可裴敬衍不是普通人,他在上个月还是堂堂朝廷从二品大员,封疆大吏,其远见卓识都远超世人。
李班头抬眼望向南方,官道远处又是一队流民朝这边走来,阳光在地面的砂石上反射出炫目的光晕。
就像裴敬衍说的,这一路上他们遇到的流民越发多了,甚至于昨天还见过两次流民聚众抢劫路人的事。
他们人多,加上衙差们都穿着标志性的衙差服,所以至今流民都没有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
若是流民变成了穷凶极恶的流寇呢?
十来个流寇不足为惧,但二十个,三十个,甚至五十个流寇就不是他们能应付得了。
他们这些人有衙差又有流犯,相比其他流民,实在太醒目了,要是遇上那些个成了气候的流寇,反而容易成为靶子。
千头万绪在心里闪过,李班头放下水囊,定了定神问:“敢问老爷子有何指教?”
“安全起见,绕道徐州。”裴敬衍言辞简洁地提议道,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瞥了楚蓁一眼,而楚蓁美滋滋地吃着馒头,看也没看他。
此言一出,旁边正在喝水的几人差点被水呛到。
“这……”李班头皱了皱眉,露出犹豫之色。
裴敬衍一句“绕道”说得简单,但做起来可没那么容易。
“老大,这不妥吧。”瘦衙差忍不住插嘴道,“从徐州绕道,岂不是要多走很好些天,万一行程慢了……”
从京城到岭南的这一路,他们不知道走了多少次,说是熟门熟路也不为过,每天走多少里路,会经过哪些地方,又该在哪里投宿,他们全都是心里有数的。
若是改道徐州,不仅得兜个圈子绕道走,而且人生地不熟,怕是路上会平添不少麻烦。
一旦耽误了行程,那便是渎职,这一趟说不定就白跑了。
不仅是瘦衙差,其他几个衙差的脸上也都露出了反对之色。
谁也不想平白给自己添麻烦。
此去岭南数千里之遥,他们还得在过年前赶回京城和家人一起过年呢。
李班头捏着水囊,仰首又喝了一大口水,暂时没表态。
裴敬衍倒也没再纠缠,含笑道:“这事不急,等到了兹阳县再定不迟。”
他瞧着气定神闲,神色间不见一点挫败之色。
楚蓁同样不着急,满意地微笑。
兖州马上就要乱了,流匪四起,兵荒马乱,他们若是继续按照原来的路线走,怕是有很多人别想全须全尾地走到岭南。
改道的事由她来提,李班头十有八九不会答应的,那么她就不得不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由裴老狐狸出马,显然更有说服力。
也更省力。
接下来的两天,裴敬衍再也没提绕道徐州的事,可是他的话如同在众人心里埋下了一颗不安的种子,队伍中渐渐弥漫起一种压抑的气氛。
任谁都能注意到,路上逃难的流民更多了,大都成群结队地赶路。
人多,是非也多,路上那些拦路抢劫、勒索的事层出不穷,每每看到三四十人的流民队伍,大伙儿都免不了提心吊胆,衙差们则会警觉地抓住刀鞘。
偶尔还会看到路边的饿殍,尸体腐烂,发散出可怕的恶臭味,令人窒息。
他们赶路的速度也不可避免地被耽误了,比预定的行程晚了半天才抵达兹阳县。
夕阳西斜,满眼是落日的余晖。
现在才申时过半,但兹阳县的城门已经提前关闭了。
李班头以及其他人的心一沉。
城门外,至少聚集了百来名形容枯槁的流民,有的人瘫坐在墙脚,有的人横躺在地,有的人屈膝跪下,苦苦哀求着,希望城内的人能开城门放他们进去。
还有一些流民不再停留,拖着艰难的步伐继续往北走。
路过此地的行人、行商无奈地调头往回走,嘴里骂骂咧咧:
“知县大人已经下令封城,说是最近这几天都不会开城门了。”
“听说东屏县也关城门不让进出了?”
“是啊,这几天流民越来越多了,听说有几伙人聚众成了流寇,把附近的一个村子也给抢了。”
“官府都不管这些流民了吗?”
“怎么管?几万流民北上,安置得过来吗?”
“……”
彷如有一桶冷水浇在了众人的身上,李班头心凉如冰,下意识地看向了后方人群中的裴敬衍。
不得不怀疑裴敬衍是不是早就料到这种局面。
按照他原定的计划,他们下一站就该去东屏县,可现在……
李班头眉宇深锁,抬手揉了揉眉心的褶皱。
既然兹阳县和东屏县都关了城门,那么兖州乃至豫州其它的城镇恐怕也是类似的情况。
真的只能绕道徐州了吗?!
“老大,怎么办?”瘦衙差六神无主地问李班头。
李班头环视四周,想了想:“不能在这里过夜,这里流民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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