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缩成一团的火苗又重新在油灯上复燃,光线一点点爬上楚蓁清丽无瑕的小脸,照亮了她眼底的波涛汹涌。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似是被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束缚住,网慢慢地收紧,一寸寸地绞紧。
脑子里一遍遍地回荡着裴锦之说的话。
她的灵魂似有一瞬间被抽离。
她知道,那不是她的情绪,是属于原主的残念。
对于原主来说,她的命运有两次转折。
第一次出生时被乳娘掉包,第二次就是被二叔楚北宜用一抬小轿送进了裴府。
原主心里有不平,更有无力。
她在侯府哭过,闹过,都是徒劳。
侯府无人怜她,只会嫌她不懂事,觉得她无理取闹,因为她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只是一叶无根的浮萍。
原主曾想过,如果她的生父还活着就好了。
楚北深还活着的话,楚家其他人还敢如此欺她吗?!
这个答案原本是无解的。
只能是一个埋藏心底的遗憾,此生无法和解。
可现在,裴锦之说:楚北深之死另有蹊跷。
这句话像是生生在原主伤痕累累的灵魂上又刮了一刀子。
楚蓁捂着左胸,掌下的心跳剧烈,似要蹦出胸膛,连呼吸都变得急促紊乱起来,眼角酸涩。
她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
她会找到真相的。
她既然占了这具身体获得新生,就会给原主一个交代。
楚蓁深吸几口气,渐渐地平静了下来,盯着裴锦之的眼,单刀直入地问:“你,知道多少?”
裴渊死了,那么这件事的知情者也就只有裴锦之了。
“咳咳……”裴锦之再次轻咳了起来。
楚蓁连忙取了自己的水囊和茶杯,往杯中倒了半杯掺过灵泉水的凉水,递到了裴锦之的唇边。
“喝点水,润润嗓。”
灵泉水不能解毒,但能增强体质,现在的裴锦之如同一棵被白蚁蛀空的树,岌岌可危,灵泉水好歹可以帮助这棵树撑得再久一点,让他被毒素侵蚀得慢一点。
裴锦之右手接过杯子,慢慢地喝了好几口茶,将空杯捏在手里。
那粗糙的青瓷杯愈发衬得他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根根如玉,只是指甲透着些灰败的青白色。
裴锦之的声音更沙哑也更虚浮了:“西北的元帅府有一间密室,密室里藏着一些家父生前留下的密信。”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可以找顾危……”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愈来愈微弱,上半身脱力地往后倒去……
楚蓁脸色微变,连忙去扶他的肩,可裴锦之就是再瘦削,那也是一个成年男子,楚蓁没扶稳,反而自己也狼狈地跌了下去。
幸好她反应快,一手撑在了榻上,这才稳住了身体,没有撞到他胸膛上。
裴锦之双眸闭阖,薄唇微抿,表情安详沉静,似乎又陷入了深眠中。
他手里的那个瓷杯脱手而出,在地上摔得粉碎。
“裴锦之。”
楚蓁下意识地用手去拍他的脸,手指才触及他的面颊,后方就响起了一个关切的童音:“二嫂,你怎么了?”
楚蓁身子一僵,缓缓地转头朝门帘那边望去。
几步外,裴晏之与裴旭之堂兄弟俩一前一后地进来了,两道目光齐齐地注视着她。
裴晏之眨巴着大眼,一脸天真。
而裴旭之的眸中昭然若揭地写着无声的质问——
你在做什么?!
楚蓁若无其事地起身坐好,随口敷衍:“我看他脸脏了,帮他擦擦。”
她将那团染有黑血的白帕抓在手心,不让兄弟俩看到帕子上沾的血。
裴晏之信了,裴旭之却是半信半疑,道:“二嫂,大伯母让你过去。”
这还是裴旭之第一次这么唤楚蓁,语气略有些僵硬。
裴晏之呲溜地蹿了过去,拉住了楚蓁的手,兴奋地说道:“二嫂,祖父和李班头他们刚刚把剩下六个贼匪也拿下了!”
“住持大师他们和几个香客都救下了,幸好,他们都平安无事。”
“祖父他们这会儿在正殿审问那些贼匪呢,娘说,让二嫂你也过去听听。”
裴晏之一边说,一边拉着楚蓁就往外走。
“我留在这里照顾二哥。”裴旭之淡淡地又道。
少年幽黑的眼眸深沉无比,将她从上往下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有难以置信,有疑惑,也有提防,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眼神愈发复杂起来。
像是重新认识了楚蓁一次。
楚蓁由着小团子拉着她往前走,很顺手地拿走了顾危留下的那个袖弩,藏在袖中。
小团子走在前面为她打帘,她忍不住回头朝榻上的裴锦之望了望,青年轮廓分明的侧脸笼了一层淡淡的金光,衬得皮肤愈发惨白。
眸子紧闭,他静静地沉睡着,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般。
外面的大雨哗哗下着,半点没有转小的迹象。
楚蓁撑着一把油纸伞随小团子一起朝正殿方向走去,密集的雨幕令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朦胧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