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之,你……感觉如何?”
谢氏一口气冲到榻前,在榻边坐下,近乎小心翼翼地看着裴锦之。
烛火照耀,他静静地坐于青纱帐中,乌黑的眼珠倒映着微光,彷如破除黑夜的一抹晨曦。
只是面如纸色,双唇惨白,整个人病弱不堪。
与从前那个鲜衣怒马、号令千军,让敌人闻风丧胆的裴少将军判若两人。
裴锦之微微一笑,犹如冰雪初融后的春光,用安抚的口吻道:“娘,我很好。”
现在的情况比他曾经预计过最差的局面,要好上太多了。
一个多月,对他来说,足够长了。
即便他这么说,谢氏与后方的裴敬衍依然面色凝重。
“你啊,总是这般……”谢氏强自咬牙,声音愈发沙哑。
她深深地长吸了一口气,突然飞快地掀开了薄被一角,露出裴锦之藏于其下的双足。
双足发青发黑,没有一点血色,仿佛那没有一点生气的死尸。
“锦之……”谢氏的眼圈更红了,满含泪水的眸中写满了对儿子的心疼。
她想问他,你疼吗?
想让他不要总是独自一人承受这些可怕的折磨,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
锦之他从来都是这样的。
他是西境军的少将军,是数十万将士仰望的对象,从前在战场上哪怕是受了再重的伤,哪怕忍受着万箭穿心的痛楚,也得一肩扛起西北的安危。
屋内的每个人都神情晦暗地看着裴锦之的双足。
反倒是裴锦之的神色最为平静泰然,眸光愈发温和,轻声道:“娘,我的膝盖以下现在没有知觉,只会暂时不良于行。”
他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清润沙哑的嗓音带着某种优雅的韵律。
“只要在一个月内找到解药就行。”无虚道长在一旁闲闲地补充道。
一个月内,他可以保住裴锦之的腿;一个月后,他可就不敢担保什么了。
“一个半月。”楚蓁冷不丁地出声纠正了无虚道长。
他怎么可能会错!无虚道长眯了眯眼,眸色一沉,翻脸像翻书似的板起了脸,与相隔六七步远的楚蓁四目对视。
他要是错了,把头摘下来给她踢!
两人目光交集之处,火花四射。
合作三天的那点子革命友谊瞬间消失殆尽。
楚蓁清眉一扬,颊边微现梨涡,眉宇之间露出如风傲气,指着裴锦之自信满满地说道:“不信你给他搭脉。”
她那双杏眼很漂亮,眼尾微微上挑,像猫儿般。
让裴锦之不由想起幼时养的那只雪白的波斯猫,生性高傲,总是得意洋洋地高高翘着鸡毛掸子似的尾巴。
这若是旁人,无虚道长连个眼神都不会施舍给她。
可这话是楚蓁说的,他不快地甩了甩拂尘,终究还是给了她这点面子。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他走到了裴锦之身边,伸出三根手指往他痩可见骨的腕上一搭,眼皮颤了颤。
咦?
无虚道长微微侧首,凝神感受着指下的脉动……
几息后,他慢慢地收回了手,一会儿看看裴锦之,一会儿又看看楚蓁,用一种古怪而僵硬的口吻道:“一个半月也差不多。”
他干咳了两下,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发凉。
楚蓁微微地笑,藏在袖中的手在掌心的叶形胎记上摩挲了两下。
每天一滴灵泉也改善了裴锦之的体质,她方才在无虚道长收针后就给裴锦之探过脉,对于自己的判断,很有把握。
被楚蓁与无虚道长这一打岔,屋内原本那种悲伤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一个半月,本来应该很短。
可谢氏此刻也有了一种时间足够的感觉,动作轻柔地又帮裴锦之盖上了双足。
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的。
“锦之,你的人已经去西凉了?”裴敬衍沉吟着拈须,突然开口问道,语气很笃定。
裴锦之能醒来,裴敬衍同样很激动。
这曾经是他最为骄傲的孙儿,文武双全,冠绝天下,比起他那个曾经把家里的教书先生都气得短命三年的不孝子,更像他这个祖父。
这孩子曾因为有个酸儒说他父亲是个粗鄙不堪的武夫,说裴家长房为了立足朝堂以战养战云云,就与对方下了赌注,决心下场科举。
当时裴锦之才十三岁。
裴淮、裴治都以为他是开玩笑,说他成天在外游山玩水,怕是连四书五经都没读全,让他好歹也去国子监读个几年书再下场,并不把他的话当真。
裴锦之一意孤行地去了,彼时,家里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却不曾想,他在那一科就一举夺了小三元,一路参加秋闱中了解元,名动京城。
若是没有肃王之乱,也许裴锦之会是大祁朝第一个连中三元之人,名留青史。
哎——
裴敬衍在心底深深地叹气:子孙都是债,也许这就是当年他对不起殷氏的报应。
“不错。”裴锦之直视着裴敬衍,微微颔首,既没有提六师弟,也没有提顾危。
因为父亲与亲祖母的缘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