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阑?
薛镇抚使不由一愣,几行雨水划过他苍白僵直的嘴角,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
李子阑是西境军中从二品副将,官职仅低于裴渊父子,他已经战死了。
薛镇抚使下意识地看了傅纲一眼,见傅纲沉着脸却无反对之意,这才摇头道:“没有。”
“李副将殉城了。当时我亲眼看到他中了两箭后,从城楼上摔了下去……那个高度,他必死无疑。”
薛镇抚使心下不安,不知道裴锦之对他的回答满不满意,就听裴锦之又吐出一个名字:“江鸣志呢?”
江鸣志同样不是无名之辈,他是柳贵妃的表兄,也是皇帝派去西北的监军。
半年前,西凉大军攻破贺峪关,大肆屠杀西北军民,连江鸣志也没逃过这一劫,魂断西北。
“江监军也死了。”薛镇抚使咽了咽口水,回想起当时西北的乱局,犹有几分心惊肉跳,“那会儿,贺峪关一带太乱了,我们人手也不多,根本顾不上其他人。当时江监军带着一队亲卫在城破前就逃出了盖臧城,据说,后来被西凉大军所杀……”
彼时,西凉大军攻破贺峪关,贺峪关周边的诸城都乱了,哪怕残余的西境军将士拼死抗敌,却无力回天,盖臧城等诸城还是一座座地沦陷在敌手。
薛朔接到皇帝密旨后,只匆匆地带走了昏迷不醒的裴锦之,连裴渊的尸体都顾不上,更别说江鸣志了。
为了这件事,柳贵妃还在皇帝跟前哭诉过一番,还顺便告了锦衣卫一状,但幸好皇帝没有为此迁怒锦衣卫。
贺峪关一役,死伤无数,惨烈异常,世人的目光都投诸在裴渊父子身上,而李子阑、江鸣志不过是数以万计的死者中的两个名字罢了。
“金鸿?”裴锦之语气平静地再问。
桐油伞在他白皙儒雅的面庞上投下一片深深的阴影,映得他的表情讳莫如深。
“我不知。”薛镇抚使脸色愈发难看,额角渗出几滴冷汗,与雨水交织在一起,根本分不出哪个是汗,哪个是雨。
傅纲的目光死死地锁住伞下的裴锦之,观察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心里疑云丛生,思绪飞转。
他不信裴锦之会无的放矢,尤其这一次裴锦之不惜冒险截杀他们锦衣卫,定是他深思熟虑后之举。
难道说——
裴锦之怀疑西境军中出了暗中勾结西凉的内奸?
当这个念头浮现在傅纲心头时,他的拳头无意识地握紧。
这一瞬,傅纲并不觉得意外,反而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裴渊、裴锦之父子联手所向无敌,裴渊也从来不是贪功冒进之辈……
思绪间,他听到裴锦之冷不丁地又抛出了下一个问题:“皇上还有多久?”
这个问题自然问的不是薛镇抚使,而是傅纲。
两人皆是脸色大变,裴锦之就差在说皇帝命不久矣了,这话简直大逆不道。
傅纲慢了一拍,才咬牙道:“放肆!裴锦之,你竟然敢非议皇上!”
“噗嗤!”顾危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笑出了声,语气笃定地说道,“傅纲,你何必揣着明白当糊涂,本世子就不信你没跟太医院打听过皇帝的龙体。”
人人都说,锦衣卫是皇帝的走狗,历任指挥使就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皇帝指谁,锦衣卫就杀谁。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傅纲在朝中树敌无数,一旦皇帝驾崩,他怕是难以善终。
也因为如此,除了几个皇子外,傅纲怕是最在意皇帝生死的人了。
傅纲不说话,表情阴晴不定,内心的挣扎赤裸裸地写在了脸上。
这时,裴锦之道:“薛镇抚使,你走吧。”
即便裴锦之这么说了,薛镇抚使却不敢动。
说得难听点,就算他现在保住了这条命,从此,他也只能成为活在阴沟里的一只老鼠,再也见不得光。
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裴锦之徐徐又道:“但是,在一个月内,你不得进京。”
“走吧。”
青年的音线透出一种山风般的清冽。
话都说到这份上,薛镇抚使是不敢不走啊。
他看了看傅纲,拱手道:“指挥使保重。”
他扫视了这凌乱的战场一圈,人都死了,但马大半都活着,在那一支支矢尖的威逼下,嘶鸣不已。
他不敢牵那些马,只好慢慢地沿着泥泞的官道往回走,在雨幕中,身影渐渐模糊……
“裴锦之,我怎么相信你会信守承诺!”傅纲近乎一字一顿地说道,心口发紧,裴锦之的一言一行,无不在宣示他为父昭雪的决心。
为了这个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面对傅纲的质疑,裴锦之却是云淡风轻:“你有别的选择吗?”
“傅纲,你该庆幸的,我是真小人,我师兄是真君子。”顾危嬉皮笑脸道,“伪君子言而无信,而我们,一言九鼎。”
他的笑容懒散潇洒,张扬肆意,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侵略感。
傅纲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裴锦之,这一刻,他确信自己的心动摇了。
他不知道裴锦之与顾危这两个人是何时勾结在一起,但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