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辇到了刑部大牢门前,闻讯赶来的刑部尚书、侍郎和诸官员,都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上却连看他们一眼都不曾,下了辇就急匆匆往大牢里走。
牢子躬着身子,一路疾行为皇上引着路。
在大牢最深处,牢门已经大开,里面站了刑部的仵作和牢头。
李德贤急忙大喊一声,“皇上驾到!”
里面的人立刻让了开来,露出躺在地上气绝身亡的宁王周昱。
皇上走到牢边,却突然站住脚。
他看着周昱,小心翼翼唤了一声,“昱儿?”
空旷密闭的大牢,将皇上声音里的恐惧无限放大。
然而地上的人,再也不会给他回应了。
皇上老泪纵横,再次扯着嗓子嚎哭道:“昱儿?儿啊!”
他用力推开李德贤,冲进牢门,扑到周昱身边,抖着手不知该往哪里放。
此时的皇上,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皇上,只是一个痛失爱子的垂暮老人。
他跪在周昱身边,不停地摩挲着周昱的尸身,嚎啕大哭道:“昱儿,我的儿啊,你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秦姝赶到地牢的时候,皇上正抱着周昱的尸体痛哭失声。
旁边还跪着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太监在拿着袖子抹泪。
正是宁王府总管张茂。
一看到秦姝,张茂眼中顿时迸出强烈的恨意。
不等他开口,秦姝已经厉声喝斥道:“张总管,你身为宁王府总管,是宁王身边最得力贴心之人。”
“你既知宁王有异心,一不上报二不劝阻,由着他走上一条不归路。”
张茂脸色一变,下意识看看皇上,又狠狠瞪向秦姝,厉声道:“秦姝,你……”
“皇上一向最疼爱宁王殿下。殿下就算一时糊涂做了错事,皇上也只是想让他在牢中自省,并不打算要他的命。”
“可你在宁王自刎时,明知宁王之事尚有转机,却不出言劝阻,以至皇上痛失爱子。你果真是背主忘恩之徒,其心可诛!”
皇上闻声抬头,挂着满脸的泪,怔怔看向秦姝,又看看一旁的张茂。
张茂刚开口唤了声“皇上?”
皇上已经目露癫狂之色,喃喃唤道:“是啊,你为何不拦着我的昱儿?为何要眼睁睁看着他死?我的昱儿没了,你为何还活着?!来人,来人……”
他抽噎着,歇斯底里大喊一声,“来人!”
禁军统领立刻上前,拱手行礼,“是!”
皇上抖着手,指着张茂,“怪他,都怪他!立即把他,凌迟处死……凌迟处死……”
张茂顿时瘫软在地,迅速反应过来,连滚带爬扑到皇上身边,扯住皇上龙袍大声呼道:“皇上,奴婢冤枉!是她!”
张茂指着秦姝,“都是这个……唔……”
他一开口,李德贤心下便暗道不妙,朝禁军统领使了个眼色。
统领会意,迅速冲过去,从腰间抽出帕子捂住张茂的嘴,勒住他的脖子就将他拖了出去。
张茂睚眦欲裂,充血的眼睛恨不得瞪出眼眶,嘴里“呜呜”叫着,被人反剪着胳膊,强行拖出大牢。
李德贤不动声色移动脚步,将秦姝挡在身后。
皇上停下摩挲宁王的手,神色癫狂、慌乱无着,“宣太医,快宣太医!”
他左右看看,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李德贤连忙过去扶住他,小心翼翼凄声唤道:“陛下?”
皇上瞪着一双猩红的眸子看向李德贤,张了张嘴,似乎想说句什么,却是眼睛一闭,轰然倒地。
李德贤也被皇上连带着倒在了地上。
晋王周旻恰在此时冲进大牢,见状大喊一声,“父皇!”
李德贤胡乱爬起来,抖着手递到皇上鼻下,试了又试。
周旻扑过去,用力推开李德贤,双目猩红抱着皇上,冲牢门外大声喝道:“太医!”
一直守在大牢不远处的太医正见状不好,连忙提着药箱跑过来。手往皇上腕间一搭,人就抖成了风中残叶。
皇上驾崩了。
在他最疼爱的儿子周昱吞剑自尽后,心脉尽断,猝死当场。
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的元贵妃也随之在冷宫自缢而亡。
这场长达三年之久的夺嫡之战,在牺牲了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之后,终于落下帷幕。
皇上被挪出刑部大牢。
秦姝作为正元宫掌事女官,仍被送回正元宫。
朝中开始准备国丧事宜。
册立太子的诏书被送至中书省和门下省印章、复核。
于大行皇帝灵前,由中书令亲自宣读了册立周旻为太子的诏书。
皇帝大行,举国哀悼。
而那道敕封秦姝为安北节度使的圣旨,却是再无人提起。
秦姝还记得那日离开刑部大牢之前,李德贤走到她身边时,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秦姑娘,此后,还是好好活着吧。”
也记得宁王谋反兵败那日,对她说过的那句,“本王输了,你以为,你便就此赢了吗?”
新春的阳光穿过三交六椀菱花窗,被切割成大小相等的菱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