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爸出狱前的那些天,天空总是阴阴的看不见太阳,北方的乌云迟迟不动,妈妈常常坐在门口念叨:“该下雨了,云溪村的烟苗籽快要旱死了。”
张爸出狱的那天,雨终于落了下来。
张家一家人都去接张爸,人多,除去张云起开了那辆奔驰,还从余林那里借了一辆小轿车,在清晨点半的小雨中,一家人抵到了贵平县监狱。
张云起下车后,从后备箱拿出了一个老妈早早准备好的火盆和一包木炭,和大哥张云峰一起在火盆里把木炭烧的红火敞亮之后,便与家人在十米黑墙外等待,十米黑墙上,有个白色大字:“积极改造,重新做人。”
等待的时间并不太久,然而对张家一家人而言,却漫长地犹如刀割。临近九点钟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在监区警察带领下,拿着一张刑满释放证明,出现在监狱门口。
男人瘦了,满脸褶子,微驼着背,半边白发竟然还有些秃顶。
张妈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春兰和小小还有抱着儿子天天的秋兰立时冲了上去,都叫着:“爸!”
张爸摸了摸小小的脑袋,才从秋兰手里接过快两岁的外孙天天,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带着笑容。
看着一家人团圆,张云起和张云峰兄弟俩是最后走过去的,他们笑着把一双老妈亲手做的崭新黑棉布鞋给张爸换上,穿着新鞋的张爸跨过火盆,便在儿女们的搀扶下上了奔驰车。
张云起望了眼贵平县监狱大门,把旧鞋扔在火盆里烧掉,上车载着张爸回家。
回到家后。
张云峰在门口放了一封五千响的鞭炮。
按照江川地区那边的旧俗,出狱后需要净身,张妈昨晚便为张爸准备了去霉运的一大桶粽子叶水,但过了一夜,已经凉了,老二张秋兰开火加热的时候,家里的老四老五春兰和小小便带着张爸看他们江川城里的家,一间一间房看,张爸那双粗糙的手这里摸摸,那里摸摸,总笑着,总说好。
张爸洗澡的时候,张家开始动手做团圆饭。菜是早准备好的,有鸡有鸭有肉有鱼,鱼是现杀的大青鱼,肉是红烧蹄髈,也叫猪肘子,鸡是张海军家养了两年多的土老母鸡,掌勺的是张云起,他一连做了九道菜,道道敦厚,肥硕,圆满。
用了两个小时,张家的团圆饭便做好。
洗完澡换了一身崭新黑色中山装的张爸和张妈坐在上席,家里的老大云峰先是起头带着兄妹五个给他敬了杯酒,气氛便热切了起来,张爸一直抱着外孙天天,和子女们唠家常,问云峰处对象的事,问云起春兰和小小的学习情况。
但是他吃的不多,吃完之后,他放下筷子,招呼张云起:“走,去给你爷添添土。”
张云峰搁下碗筷说:“我来开车吧。”
张爸说:“云起去就成,你去管顾店子里盘点的事情吧。”
张云起什么也没说,拿了钥匙,提着早准备好的香纸蜡烛下楼,启动奔驰,载着张爸离开小区。
穿过市井繁华年味浓郁的江川市,往前奔不到半个小时,张云起和张爸便出了封阳城,入眼处,全是广辽无垠苍茫无际的田野和魏巍山峦,空气中满含着破冬时的泥水腥味,春江河已经涨宽了,天空灰青的云朵一直低垂下来,和山峦顶上的雾气溶接在一起,缓慢上升着向北方涌动。
泥泞的泥巴路很颠簸,但张云起把车子开得不紧不慢,很稳。坐在后面的张爸一直没有言语,他那双并不太明亮的眼睛望着窗外,这样的时节,田野里的鸟兽已经绝迹,万般寂静,大地和村庄在蒙蒙雾气里若隐若现,远处村落的烟囱上,升着一柱柱厚重的青色炊烟。
那是人间的烟火。
抵达云溪村时,已近午后的三点。
天空的青云依然很重,村子深处偶尔传来一声公鸡的啼鸣和几声狗的吠叫,几个衣衫破旧一身脏兮兮的孩子在村头玩炮仗,他们看到那辆气势汹汹奔来的大家伙,吓得立时趴到篱笆或者土墙后瞪大了眼睛,背着锄头锄完烟田回来的村民也纷纷站在远处,带着敬畏和艳羡啧啧称奇。
对于这个偏远山窝里的七十户泥腿把子来说,九千一辆的拖拉机已经是只能旁望羡慕的高档玩意儿,而像这样新奇的洋轿车,实属超出了他们想象力的极致。
驶入村口后,这辆洋轿车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它径直驶进了村里的一条小巷子,巷子里的泥巴路很窄很颠簸,车子走的很慢,背后观望的村民和小孩却是越来越多。
当它来到老张家那几间低矮破败的老屋子前的平地上停下时,背后那条不大的小巷子里已经挤满了看新奇和热闹的村民以及小孩,隐约意识到车里坐的是谁的他们远远旁望着,看到走下来的张云起和张爸时,响起了一阵骚动。
他们自然是一眼就认出来张云起和张爸的,如今远在江川的张家已是村里最瞩目的一家人,他们家的那些事儿也足够村头的闲话中心津津乐道好些时日,先不论张家二小子打算在村里头搞蔬菜基地的大好事,单说这张六顺蹲了两年牢,村里谁都以为这一大家子老小病弱算是要完了,没成想,张家的祖坟冒了青烟!短短两年不到的光景,这个破烂摊子竟突然发达到这般境地,五个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