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位天宿上仙的吗……这……” 他轻声念叨的时候,神情本是一片震惊。 那其实十分正常,任谁听说天宿上仙在自家客店里住了两宿,恐怕都是这番模样。 可在某一刹那,他那震惊之中闪过一丝别的神色,转瞬即逝,快得仿佛从未漏出过。 但乌行雪看见了。 那像是……欣喜? 但似乎又不至于到喜的程度。更像是蒙尘许久的琉璃珠,倏然亮了一瞬,聚集了精神。 乌行雪回想了一番,觉得那眼神竟然有些熟悉——就像当初在花家的时候,医梧生抓着他的袍摆对他说“救我”的那一刻。 难道这掌柜也被邪魔侵占了,在刚刚听到“天宿上仙”的那一瞬露出了原魂? 不对,不像,况且他身上没有丝毫邪魔气。 那是什么呢? 乌行雪心想。 他回想起先前掌柜说的那些话,忽然发现一个极为细微的问题—— 掌柜说,那书生和书童在店里出事后,他便想起了仙门中人的忠告,觉得自己这客店确实像个祸地,每一寸土地都透着诡异。以至于他噩梦缠身,夜不能寐。 于是他去求了仙门来帮忙。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现在想来却有些奇怪。 都寝食难安,夜不能寐了,他为何不搬店换个地方呢?他宁愿在店里放着骇人的棺椁,养着一具不知会不会失控的尸人,却从未想过要换个地方。 为何? 是不想换?还是没法换? 是他舍不得这处地方?还是出于某种缘由,无法离开这个地方? 乌行雪眯起了眸子。 *** 掌柜只是眨了一下眼,便感觉一阵料峭寒风从颈后扫过。紧接着,那吹发可断的剑刃就到了他喉咙口。 上一刻还挟着封家弟子的乌行雪,这一刻已经到了他身后,快如鬼魅。 他听见乌行雪低声问他:“害怕这里,又不离开这里……你是在守着什么吗?” 这一句问话,就像给封袋划出一道口子。 掌柜眼神又亮了一瞬,周身巨震,就像忽然从长久的梦中惊醒。 他抖着眼皮张了张口,似乎竭力想说出什么来,却又抿上了唇,艰难地摇了一下头。就好像他是想说的,却被某种东西束缚着不能说,甚至还得否认,表达着相反的意思。 这反应着实诡异,却证实了乌行雪的猜测。 他先前听这掌柜絮絮叨叨,以为是对方天生多话。那小姑娘吞吃生父也好,少爷吞吃书童也好,明明几句话就能讲清,掌柜却偏偏要从“后院生出玉精”开始说起。 现在想来,就好像他在能说的界限之内竭力说着,试图让听的人明白背后隐晦的含义——这个地方不一般,但我却不能走。 乌行雪又问:“你是在守一样东西,还是一处地方?” “谁让你守的?” “还有……” 萧复暄会在那里吗…… 掌柜又竭力张了一下口。 或许在这些年里,他将同样的话絮絮叨叨说给过许多人听,但听到的人要么惊慌、要么忌惮,始终无人深想。 如今,他终于碰到一个问出这句话的人,所以无论如何得也要再多说一句。 就听掌柜用极为嘶哑的嗓音,艰涩开口,问了乌行雪一句话:“你知道……这地方为何会叫做……落花台吗……” 乌行雪一怔,脑中跟着闪过一句: 「你知道,那地方为何会叫做落花台么?」 *** 那是仙都的某一个长夜。 还是灵王的乌行雪办完事回到坐春风,打发了两个叽叽喳喳的小童子,带着一壶上好的玉醑,翻上了瑶宫高高的玉檐。 檐边浮着白雾,他支着一条腿倚靠其中,像是坐在游云之端。 他喝了三盏酒,有了些懒洋洋的困意,便枕着手肘仰躺下来,顺手掩上了常戴的面具。 结果没多久,他就听见玉檐有动静,像是有另一个人也上来了。 脚步从玉檐另一端走过来,在他身边停下。 过了片刻,他的面具被人掀开一些。没掀全,只从下颔处抬了一角。 接着,萧复暄的嗓音响在夜色里:“你喝了我的酒。” 乌行雪上半张脸依然掩在面具里,他懒得动,也没睁眼,就那么轻声慢语地回了一句:“你简直不讲道理,我这玉醑一共有三壶,两壶是我自己的,一壶是从你那里顺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喝的哪一壶。” 萧复暄答道:“闻得出来。” 仙都的夜风扫得人耳朵痒,面具也有点闹人,乌行雪眯了眯眼。 他撑坐起来,掀了面具,拎了酒壶递给身边的人:“还你。” 萧复暄没接,道:“下回还我整壶。” 乌行雪睨了他一眼,屈指敲了敲玉檐。两个小童子便从屋里颠颠跑出来,站在屋檐下仰着脸喊:“大人,有何吩咐?” 乌行雪冲他们道:“再给我拿一壶玉醑来,天宿让我还他。” 两个小童子揣着袖子,齐齐转眸看向萧复暄,深得他家大人真传,道:“堂堂天宿,如此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