件东西牵连得深一些,就给它取个名字。 他生性平淡,所以从不觉得一个名字能有什么区别。 他也确实没显露出什么区别来——他将那个叫云骇的少年带去了花家。 那些年里,花家常会收一些流离失所的孩子进门,弟子堂有吃有穿有教习先生,自然会安排好一切。云骇去了也一样,从此一生都随造化机缘,不用他再多过问。 他至多像当年承丹药先生所托一样,偶尔下人间时探看一眼。 一切本该如此的。 然而他在离开花家时,无意瞥见云骇的神情——那少年看着花家练剑的弟子,眼里是灼灼汹涌的渴求。 他蓦地想起当年先生的话:“修士们总是有所求的。” 他知道那少年此刻所求必定不是长生,也不会是要护某一个人,因为已经家破人亡无人可护了。那眼里翻涌的,只会是报仇和恨。 可恨意能坚持多久呢?报完仇之后呢? 倘若报完仇就此休止便罢了,若是停不下来又该如何?而世上沾了血就停不下来的人,他见得多了。 他不希望那个少年变成其中一个。 于是他临行前,同花家交代了一句,先别给云骇佩剑,也别教习术法。 花家当时的家主听得一愣,满脸惊诧地看向他。但最终,家主也没敢置喙,只问了一句:“不练剑也不习术法,那他每日做什么?” 花信道:“先养伤吧。” 直到回了仙都宫府,花信才在某一刻乍然反应过来,花家家主为何满脸惊诧,因为他不知不觉又破了一道例——他在过问旁人之事。 曾经教习先生一日三叹,他都不会多问一句。如今,他居然交代花家该如何对待那个少年。 这大抵就是“取了名字”的后果。 或许是为了恢复如常,那之后将近两年,他都没有再下过人间,那少年也渐渐成了一个“与世间万千人无异”的存在。 直到两年后,他因事去了一趟花家。 那个少年从墙头翻下来,跳进连廊,一把拽住他叫了一声“师父”,跟着便佯装潇洒地说:“你若是后悔带我回来,大可说一声,我自行离去便是。” 那时候云骇伤早已养好,个头窜了一截,有着少年抽条拔节的凌利感,像是换了一个人,骨子里却还透着当年瘸着腿发抖,死咬着不吭一声的犟。 于是,花信一如当年一样,又给了他一句解释。 *** 很久之后,花信再想起当年的那些往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最初起,他们之间就充斥着一次又一次无端的破例。 他的每一次“罕见”、“难得”和“破天荒”,都落在这个叫做云骇的人身上,不论是笑还是怒。 或许是因为普天之下,只有这么一个人当他是“师父”,而不是束于高阁之上的“明无仙首”。 他一直觉得,云骇做什么事,都带着一种天然的“理所当然”之感—— 因为他算是师父,云骇算是弟子。他们便理所当然要比仙都其他人亲近一些。 云骇理所当然能出入他的住处,往他一片素白的宫府里摆放各种玩意儿。也理所当然能在闲时去往灵台,找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请教一番,一逗留便是大半日。 办了好事,理所当然能向他要几句夸。出了岔子,也理所当然跑来讨几句斥。 久而久之,花信便习惯了。 甚至无需“久而久之”,他从最初好像就是习惯了的。 *** 其实习惯是最温吞如水的东西,像平湖之下的暗流,湖面不动,便永远察觉不了。 于花信这种性情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但他并非真的无波无澜。 有一日,他在宫府一座楼阁之上誊抄灵台经卷,仙使和仙童怕打扰他,都规规矩矩地呆在偏屋,离楼阁远远的。 四周素白无色,也没有一丝人声,楼阁之下还有丹炉药香隐隐传上来。 他誊抄了一卷,嗅着那股药香,忽然有些怔然。 某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少时、未及弱冠,被远远安置在花家剑场边的高阁上,十数年如一日地当着花家一众弟子中的标杆和例外。无人叨扰也无人靠近。 就在他饱蘸了墨,换了一卷仙帛,平湖无波打算继续誊抄时,一道青色身影撞进余光。 那道身影手里拿着一瓶会学人说话的语草,一边跟语草胡乱斗着嘴,一边身轻如柳絮般绕过高阁横梁,一跃而入,不偏不倚落在经案前。 “乖巧一点,多学好听话,少招人烦。”云骇指着那语草警告完,将那瓶跟他衣衫同色的语草搁在经案上,当啷一声轻响。 他撑着经案,笑着说道:“师父誊抄经卷烦闷吗?我来陪你。” 花信笔尖一顿,抬了眸。 笔尖饱蘸的墨不知何时滴在仙帛上,化了一大片。 *** 那其实是往平湖里投了一颗石…… 只可惜时机不对,有些晚了。 因为那之后没多久,云骇就一贬再贬。大悲谷香火零落,近百年没有一丝供奉,于是某一天,天际寒星滑落,仙都少了一位被叫过“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