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从地下室出来,白歆芮的眼睛并没有受到明暗忽变的刺激。 石韵潇和林教授站在会客厅展示区。白歆芮听不懂他们的学术交流,只看得懂墙面上挂的相框里有几张绚丽的叶子、三两朵美丽的菌伞。 她走过去,站到石韵潇和相框的中间,想看清楚一些。 白歆芮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不是越过她的背影,而是灼灼地望着她如云的乌发。 林晞刚刚跨越花甲之年,精神却很好,他的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在白歆芮脸上扫过,最终落到石韵潇优越利落的颌骨线条。 “你瘦了很多。”他言简意赅,“山里的工作很辛苦。” 石韵潇默默了好几秒: “天喑的空气很好,偶尔有小动物作陪,所以不太寂寞。” 白歆芮安静地听着,思考他说的小动物是什么。唐初说试验田常有老鼠出没。 林晞严肃的眉毛忽地笑开了: “这么多年,我最看重你的心静。但是有的时候也太静了,科研固然是孤独的修行,偶尔也需要从土地里钻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白歆芮又想:难道是刺猬? 林晞转脸看向她: “小芮的性子好,大大方方,有什么就是什么,不会叫自己难受。有你在,他就不会钻牛角尖。” 平白挨了一顿夸的白歆芮礼节性地勾唇微笑,转头看石韵潇。 他的表情仍然深重,一言不发。 “很抱歉,我们第一天见面,就给你下了一个武断的定义。请你谅解。我从来不认为谁的价值需要另一个人来证明。” 白歆芮定定地对上林晞深邃的眼睛。 “我承认,更倾向于亲近自己身边的人,这是我人格上的缺陷。但他是我的学生,风风雨雨地陪着我这个老头子十多年了,我总想多替他考虑。而,这几年来,你是他身边最重要的人,相信你是能理解的。” —— “林教授带了很多届学生,但是目前仍然在做学术研究的几乎没有。他就把他们都赶走了,还搬家好几次不肯见他们。” 告别了林教授夫妇和小寒,石韵潇挽着白歆芮的手,同她解释。 别墅区的路上,晚风从蔷薇花丛中掠过,送来馥郁凉意。深灰的石子路面延伸到远处,小皮鞋踩出回响。 “仅仅是因为条件艰苦?” 夜来风凉,白歆芮贴他很近。她抬头看他脸,脖子仰得很酸。 “还有很多原因。纯粹的科研是需要投入大量没有回报的资金和努力的。最重要的是,我们的研究内容不讨巧,没人愿意投资。” “为什么?市面上的蘑菇很好卖啊,价格也很贵。” “对于纯粹的菌类销售来说,现有的技术已经完全饱和,能用广袤的土地资源扩大生产,就没必要继续优化精简产程。投资人不会做赔本买卖。” 白歆芮很想问他为什么不能带资做科研,但是想到他修实验室的钱都是她出的,就默默闭了嘴。 她想绕开话题,大着胆子拣到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听起来,你很怕老师。” 见石韵潇不理她,她自顾自解释: “林教授说了那么多,他根本不是在夸你,他是怕你万一飘了膨胀了,和别人一样,不肯在那里呆,他就后继无人了。” 路灯幽暗,偶尔有猫咪的叫声,却辨不出方向。 白歆芮不自觉地往石韵潇搂紧的臂弯里躲。 他笑道: “不像你,天不怕地不怕。” “你也有学生,而且学生对你也毕恭毕敬的,你平时也是一个严格的老师吗?” 石韵潇大拇指轻轻摩挲她羊绒外套的肩线: “这个行业就业前景有限。要想有个好出路,我不能对他放松。” 白歆芮不服气地从他怀里钻出来: “石教授,你好自私。你自己孤孤单单守在大山里,却不希望你的学生继承衣钵一直走你的路,居然想着让他直接参加工作?” 话刚脱口,白歆芮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一句多么莫名其妙的话。 她垂下眸子,不动声色地快速措辞,声音很没底气地弱下去: “万一人家是真心喜欢的呢……” 石韵潇的脸色晦暗不明。 春天的晚上,连风声都很安静。他的话音渺渺,像从很远的地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