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人穿着和谢星阑同样的官袍,此时懒洋洋地坐在正北面敞椅之上,在他身前,来来往往的小吏捧着公文卷宗忙碌,越显得他高人一等。
谢星阑没想到会在此地撞见韩歧,他嗤道:“真是晦气,进门就听见狗叫。”
韩歧只是阴阳怪气,谢星阑却明晃晃地骂他,他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喝道:“谢星阑,你说谁是狗?!”
谢星阑冷恻恻道:“谁应谁是。”
韩歧咬牙切齿,“你以为我不敢跟你动手是不是?”
谢星阑抬眉,“你既攀上了信国公府的高枝,与我动个手算什么?”
韩歧面色微僵,但被揭破此事,他并无羞愧,反而气焰却更甚,但谢星阑接着道:“不过如果郑大将军知道你与宁远侯府也多有来往,也不知你还能在龙翊卫吠几日?”
信国公府便是当今太后与皇后的母族郑氏,前任信国公郑成德与郑太后是嫡亲姐弟,亦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曾在丰州之乱中护国有功,后来为了平定叛军余部,更以身殉国。
如今的信国公郑明跃是郑成德长子,皇后郑姝的亲哥哥,眼下手握十万镇西军在西疆驻守,谢星阑口中的郑大将军是郑成德次子,任金吾卫左将军,他与信国公和郑皇后皆是一母同胞,兄妹三人各个位高权重。
而贞元帝昨夜提到的郑钦,乃是郑明跃独子,已被封为信国公世子。
至于安远侯段氏一族,乃是世家中的后起之秀,如今权势仅次于郑氏与崔氏,家主段珉任金吾卫右将军,世子段柘早年入金吾卫,与郑钦一起被封为金吾将军之列。
自从谢正则死后,为防郑氏专权,贞元帝未置上将军之职,还重用了段氏,如今的金吾卫中郑、段二人分庭抗礼,底下部将多择一投诚,若谢星阑这等特立独行者甚少。
此前的他忍辱负重,也从不行差踏错,再加上谢正则余下旧部照拂,尚能在金吾卫立足,而去岁他对贞元帝有救命之功,便更能独善其身。
这等局面中,最忌讳的便是两边讨好,韩歧也没想到他私下秘行竟露马脚,还被谢星阑当众道出,登时恼羞成怒,“你他娘的疯了!这样的话你也敢乱说?!”
谢星阑冷笑着看他,“五日之前,亥时二刻,你捧着——”
“疯子!你少在这胡言乱语!”韩歧背脊发凉地打断谢星阑的话,看着他那锐利无忌的眼神,韩歧开始后悔招惹他,他慌忙道:“我的确去过安远侯府,但都是为了公差才去见右将军,我眼下还有陛下交代的要事,没工夫陪你斗嘴——”
他急匆匆出门,颇有种落荒而逃之感,屋内小吏们眼观鼻鼻观心,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谢星阑这才对秦缨道:“跟我来。”
秦缨旁观了半晌,越发觉得谢星阑真是没有丝毫忌讳,她记得原文中这个韩歧尤其阴险毒辣,他今日戳韩歧痛处,是没打算留余地。
进了厅堂左转,沿清凉过道直走,路经的厢房内,也皆是文吏们在忙碌,没多时到了一处厢房前,谢星阑停步推门,从西南角的柜阁中翻出了一本书册来。
谢星阑递给她,“这是《周律》。”
秦缨道了声谢,找了个窗边椅子落座,随意翻看起来。
这是大周刑律详述,秦缨一路翻看下来,虽未出离她对古代律法的设想,但每一细则都令她心底寒意更记甚,大周推行笞、杖、徒、流、死五刑,每一刑又分三五等,若墨儿和环儿本为流刑两千里,罪加一等,则要流放两千五百里。
在这样的世道,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带着沉重镣铐走两千五百里路,能否活到流放之地都是未知数,而流放之地又多为荒芜贫瘠之地,也只比死刑略好半分。
秦缨全神贯注,足足看了半个多时辰,白鸳和沈珞诧异地看着她,还是头次见她看书看的如此专注,一旁谢星阑靠在窗棂上,也若有所思地打量她。
许久之后,秦缨看谢星阑,“寻常判案后可有赦减刑罚之法?”
谢星阑看着她清幽澄澈的眸子,“除非陛下下令大赦天下,否则少有赦免的,你若想为她们求情,那大可不必,此律从前朝承袭而来,已沿用百多年,何况凭她们的身份,未曾法外施刑已是幸运,无论怎样,流刑难免。”
秦缨明白,这样的世道,这本《周律》并非绝对,对身份低下者,法外施刑、法外造刑都属司空见惯,她长长地呼出口气,将书册还给谢星阑,“我明白,既有罪过,受罚是应该的,不过若是流放,流放去何处可能改变?”
谢星阑道:“那便是大理寺和刑部之事了。”
秦缨点了点头,又去看外头天色,见日头已是西垂便道:“今日多谢你,这案子了了,也算平了我一桩心事,时辰不早,我便不耽误你了。”
谢星阑闻言忙道:“还有卷宗未看。”
秦缨摇头,“不必看了,你适才问的清楚,只要记录的小吏不曾写错,便没有任何差池。”
她说完话抬步便走,谢星阑却骤然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秦缨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你这是怎么了?”
从他横着走路开始,秦缨便觉得他古怪,这会儿竟还不许她走?
谢星阑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