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卢氏一门押送出禁军衙门时,这场沉酝了半日的秋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卢炴和卢旭一个面如死灰一个癫狂无状,卢氏一众仆从们大都满面畏色,只有擦干眼泪的卢月凝,显得沉默而平静。
她低着眉眼走在队伍最后,崔慕之分明站在门外,她却再未看他一眼,跟着的云竹哭着道:“小姐,小姐求求崔世子,如今只有他能救咱们了……”
卢月凝并未回头,她语气凉薄地道:“没有用的,树倒猢狲散,更何况是毫无亲缘之人,国公府如今这步田地,谁还想惹得一身腥呢?”
她语声不低,颇有中气,像懒得装柔弱可怜了,索性再无顾忌。
衙门内几人隐隐听见这话,都去看崔慕之,崔慕之面色沉重,眉眼间笼罩着几分阴霾,周显辰轻咳一声道:“事到如今,崔大人的确不必帮卢国公府了。”
崔慕之望着卢月凝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像是不认识她了,“当年的事并非她故意为之,她这些年为了自保知情不报,我也不知如何苛责……”
周显辰今日听了半日,叹息道:“她也是个可怜人,这些年来护着她父亲,只怕是不想失去已经拥有的荣华富贵,她母亲早逝,父亲又是如此品行,她有的,也只有在外人看来金尊玉贵的出身了,只是太执迷不悟了些。”
崔慕之微微皱眉,他从前总以为卢月凝多病之身,柔弱却良善,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卢月凝经历这一切,又粉饰太平这样多年,她其实比谁都凉薄,也比谁都看得通透,包括不信他眼下会帮她,亦是因为将世家贵族间的准则认得清楚,她护的不是卢旭,而是自己仅剩的尊荣,为此,不在意亲生母亲的苦难,亦不在意那几位受害者的冤屈。
崔慕之喉头微梗,心腔子里也堵得厉害,一转头,却见秦缨正在与谢星阑说着几处尚待查证的细节,她二人一个说一个写,不知何时起,竟有了种外人难以插言的默契,想到自己从前在秦缨面前那般护着卢月凝,他不由面颊微热,但更令他心生郁结的,却是秦缨好像忘了这一点,她没有丝毫以此令他难堪之意。
“要传翠娘来问证,这是卢旭行凶的动机,要问得清楚明白,除此之外,还有赵镰与郭仲耘这些年受贿索贿的细则,要令卢文涛说的更详细些。”
秦缨说完这话,周显辰上前来道:“卢元斌的死卢文强已经招认,但卢炴始终不再开口,如何让他主动认谋害金文延一家之罪呢?他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只是杀了几个贱民,而他出身高贵,根本不算大罪。”
这话亦令秦缨和谢星阑面露难色,谢星阑道:“金吾卫想法子审,如今还需追查的人证不少,需得金吾卫与京畿衙门一同查探。”
周显辰忙道:“谢大人只管吩咐——”
崔慕之在旁听着,亦道:“刑部与京畿衙门一同探查,如此方能早日定案。”
谢星阑和秦缨看他一眼,秦缨神色如常,谢星阑眼底到底忍不住闪过一丝讥诮,他将卷宗上几处差漏指出,崔慕之毫无异议配合起来,待安排完,外头时辰已经不早,崔慕之心中煎熬,当先告辞,周显辰见状,也与他一道回衙门调派人手。
他二人前后离开,站在门口的谢坚忍不住上前道:“恭喜公子和县主,这案子跑了快半月了,终于算是查的明明白白了,只怕谁也没想到,这卢二爷会是这等丧心病狂之人!还有那崔大人……”
谢坚朝崔慕之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当着太后和陛下的面,反倒被护着那般久的卢姑娘反呛回去,小人看他脸都绿了。”
秦缨失笑,可不知想到什么,又对谢星阑道:“此番还是因为陛下并无回护之心,太后见陛下如此,也不打算硬保,适才太后说,我们往下查会全无阻碍。”
谢星阑何等心思,立刻洞悉她话中之意,他语声微沉道:“世事便是如此,今次能定卢氏之罪,你我只占五成。”
秦缨心头沉甸甸的,但忽然,她想到了那件本该发生在两年后的事,她迟疑道:“眼下查的虽是命案,但卢氏会否还有其他祸乱朝纲的罪过?”
谢星阑一边收拢卷宗一边问:“比如?”
秦缨正色道:“比如贪腐——”
谢星阑手中动作一顿,抬眸看秦缨,“为何想到了贪腐之上?”
秦缨被谢星阑一错不错看着,禁不住眼波微闪,但刹那后她便镇定道:“就凭卢炴看重卢国公府的荣华富贵,此前找人收买郭仲耘或许只是冰山一角,在其他朝政之上,他或许还有手脚不干净之处,他府上做着玉器生意,自己又是礼部侍郎,礼部虽不比户部和兵部富庶,但每年公项出纳也不少,你应该比我清楚。”
谢星阑眼瞳微缩,“你可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秦缨被问得莫名,她摇头,“这倒没有,只是随意联想一番罢了,卢炴不是不愿认罪吗?若查出其他罪行,数罪并罚,也能令他心服口服。”
谢星阑目光幽深地看了秦缨两瞬,复又如常将卷宗交给谢坚,而后道:“你说的我此前也想过一二,如今案子初定,我抽调人手去查。”
秦缨自然信得过谢星阑,忙点头应好,见外头秋雨霏霏,凉意渐深,她轻声道:“还有几日便是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