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三十次死亡后,周游暂停了对谢治记忆库的分析。
他感觉到灵魂深处的疲惫,层层叠叠的死亡记忆和从不中断的知识分析让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过热后的马达,即使刚刚复活也能感受到头颅里传来的热量,整个脑子都朦朦胧胧地,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直到一分钟之后他醒悟过来,如果此前的六千多次死亡和重生并没有给自己带来这样的变化,那第六千四百三十次也绝不应当如此。
疲倦是应当的,但头脑里传来的高热,绝非千万倍加速后应有的正常行为。
他意识到自己发烧了,这种突如其来的高热,并非来源于自己对谢治记忆的分析,而是来自于未知敌人的未知攻击手段,一种远程的、能够跨越复活手段的攻击方式。
通过这种攻击方式,即使自己使用谢治留下的部分循环者权柄,从意识到自己发烧的那一刻就毅然决然地重开,也依旧无法阻挡下一次复活之后,从第一秒就笼罩上自己头颅的高热和雾气感。
周游自然不知道这种攻击手段来源于赵海洋,来源于007号武神孤注一掷的第二化身“一个笑柄或者一个痛苦的耻辱”,也不知道自己其实只是赵海洋死后化身攻击所覆盖的极小一环,“笑柄或耻辱”所涉及的大范围攻击,攻击的是近乎无尽平行时间线中所有能够被称为“谢治”的存在本身。
周游只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哪怕自己能够无穷无尽地复活,但倘若这种攻击进一步持续下去,自己多半会在不久的将来,一经复活便被剧烈的高烧折磨到昏迷,此后在漫长的昏迷中迎来下一场复活,循环往复。
“这是一场专门针对复活者的袭击。”周游心想,“但谁会是攻击者呢?”
一个名字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谢治,一定是你!”
周游对此笃信不疑。
从自己第一天来到巨大月亮世界,到旧世界的毁灭,再到新世界里他清醒着尝试反抗的这段日子,在这短短的二十八天中,周游充分意识到,自己身上所经历的所有苦难,全部都是谢治这个循环者设局所造成的,而如今持续不断的高热,自然也逃不开谢治的谋划。
再没有人比循环者本身更熟悉循环机制了,能够想到通过跨越时间线的高热来控制循环者的人,还能有谁呢?
周游又想起第两千多次复活时自己在虚无之海中所经历的异相,在那段异相中,周游在虚无之海中睁开了眼睛,他看到自己是谢治无数次循环中意外的一次,自己作为反向循环者,从地球穿越到巨大月亮世界,以这唯一的独特性,在三万多具谢治的循环身中依旧保持着清醒。
倘若自己失去反抗呢?
周游猛然思索。
恐怕,这就是谢治归来的途径。
即使在旧世界落幕之时,他已然被调解法庭的众位调停员共同封印,连循环权柄都被调解法庭分食,但谢治既然敢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把所有的记忆都隔空传输给我,这便意味着……
“我,便是他留在新世界的后手。”
反向穿越者与穿越者之间是看似是对称的镜像,但实际上是一个完全无法重合的手型结构,但手型结构与手型结构之间当真无法变成同一种反应物吗?
谢治留下的是一场阳谋。
他留下了对我而言最重要的知识,甚至留下了他几乎全部的循环记忆,但相对应的,倘若我真的全盘吸收了他的记忆,把他的记忆变成了我的一部分,三万多次循环留下的恐怖记忆量,就会瞬间把我冲垮。
如果一个名为周游的人,他拥有谢治的全部记忆,这些记忆以线性时间排列出来,加起来甚至超过五千年,而名为周游之人所拥有的记忆,却只有于地球时的短短二十年,那此时此刻的周游,究竟是周游,还是谢治呢?
事实上,周游已经能够感觉到自我认知的混乱了,在第六千四百三十次的加速分析时,他发现自己正在对谢治的所作所为产生强烈的共情。
这种共情并非简单的“他认为如果自己是谢治,自己站在谢治的角度,自己也会做出和谢治一样的事情”,而是他突然间产生了“我这么做没错,我当年就应该这样做”的念头。
即使周游在百分之一秒后就压制住了这个念头,但仅仅是这个念头产生的冲动,就足以让周游感觉到冷汗涔涔。
这不是夺舍,是一场同化,正大光明。
不去分析谢治留下的知识,自己就无法找到破局的办法;
但倘若自己持续地深度分析,自己最终会理解谢治,并且成为谢治本身。
高热带来的脑雾又一次让周游感觉到晕厥,在自己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又一次举起手枪,倒在了血泊之中。
虚无之海中无法思考,周游睁着眼睛,看着上万具谢治的躯体漂浮在自己的周围。
从那些躯体上,周游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安心。
召唤感终于传来,周游念念不舍地离开了虚无之海,又一次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一滩黑血从他的口中吐出。
“六千四百九十二次。”
他用黑血在一旁的地板上写下数字,并划去此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