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陕州地界时,日头已偏西,天边晚霞绚丽,光彩变幻,远远望去那青黑的山林像被火烧着了一样。
轰隆隆的声响越来越大,车马绕弯道上坡,行速明显慢了下来,行至半坡,前方入眼一片碎石滩,到了高坡之上,疾风阵阵,湿泥的气味扑鼻而来,那轰隆隆的声响变得振聋发聩。
“看呀,好大一条河!”知雨撩起门帘,指着外面兴奋的叫道。
放眼望去,一条大河蜿蜒在黄土地上,浊浪翻滚,声势浩荡如万马奔腾。
“那就是九曲黄河。”温乐公主目光悠远,停了片刻,她像是自语般轻声道,“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回,是回不去了……”
天光渐暗,金色夕晖穿透墨色云海照射在宽阔的河面上,金光粼粼,美不胜收。坡下河岸上白鹅三五群,渔船七八只,牧归的少年赤膊吹笛,虽曲不成调,却别有一番意韵。
温乐公主望着远处,蛾眉微蹙,许久未动。她想既然回不去了,就只能往前看。连两个小婢女在面对命运的不公时都知道反抗,都想着改变,她又岂能任人宰割?人生得意须尽欢,于她而言,前路茫茫,最好的结果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不敢奢望。所以在途的这一月再不尽欢,她就永无欢了。
她是大梁的温乐公主,人不欺她,她尚欺人,人若欺她,她必欺得人后悔投胎。就是那砧板上的鱼,死之前也还拼命蹦跶呢!试问天下耍横作死谁比得过温乐公主?
陕州平原多高台,驿馆按照当地特色建在地下,说是地下其实就是在地势稍高的塬上挖个方形大坑,四周凿壁掏穴做成窑洞,中间空着做天井,院落与院落之间是相通的。陕州驿馆就是座三进的坑院,当地官吏知温乐公主要在此落榻,早早的就布置好了院子。大红灯笼高高挂,照得天井红彤彤,看着比过年还喜庆。单独的灶院里炊烟袅袅,饭菜的香气随风飘散开来,惹得人饥肠辘辘,口水直流。
不错,这地的人很热情,会办事。温情公主心情愉悦的沿着坡道往下走,来到坑院里。上头地面尚有余热散发,坑院里倒阴凉得很,县令殷勤的介绍着这座驿馆的建造由来,建成后有哪些王公贵族在此住宿过,还说驿馆和温家缘分匪浅,因为天井中的一颗歪脖子槐树竟然是她的外祖父卫国公当年亲手从黄土高坡上移栽过来的。
瞧瞧,啧啧!温乐公主看着那棵歪脖子槐树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槐树喜阳抗旱性耐寒,不耐阴湿。它在黄土高坡上长得好好的,温老爷子非要将它连根拔起栽进这阴暗的地洞里。这是什么癖好?什么毛病?闲得他!
唉,这棵槐树苗能活到现在,长成这般,也算身残志坚了!不容易啊!
主院里,柴峻正在观赏天井中摆放的几盆奇形怪状的盆栽,听见二门处的动静,他扭头看去,只见众人簇拥着一个少女走了进来。少女梳着高髻,簪了朵淡粉色的牡丹,额上系着丝巾,小脸白嫩无暇,在红灯笼的映照下泛着桃花玉般的光泽,眉长且黛,眼大而水灵,葱鼻俏挺,樱唇含笑。她上穿杏花白齐胸短襦下着浅鹅黄裹胸长裙,烟灰深浅渐变的纱罗刺绣披帛垂落在腰身两侧。她迈着莲步款款而来,姿容昳丽,体态柔美,好一个天仙般的美人!
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柴峻看得出了神,正思忖着,那美人身后的众人见了他纷纷垂下了头,美人也敛了笑容,眸光流转,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就昂首挺胸扭着一把就能掐断的腰肢进了主屋。
这……噢!
柴峻反应过来,这左拥右簇的排场,这盛气凌人的架势,还有谁?可不就是他的未婚妻温乐公主嘛!长得倒有几分姿色,就是瞥他那一眼是何意?瞅着可不怎么友善呐!甚至有那么几丝漠视的意味,向他无声宣告着“本公主不好惹”的气势。
上午是谁头磕破哼哼唧唧哭来着?这么快就好了?
柴峻叫人喊来了周毓和阿吉,见阿吉笑嘻嘻的,就先赏了他一脚,问他野哪儿去了也不知道回来伺候主子洗漱。阿吉躲得快,柴峻那一脚只蹭到了他的衣摆,他嘿嘿笑着端着铜盆打水去了。柴峻问起温乐公主下午的情况,周毓一五一十都说了。
看了《章丘贤妇志》就慈心大发让阿吉坐上了她的车?难怪那小子今个的精神比昨个好多了,奇怪的是她对准夫君怎么又暴露了本色呢?是发觉自己装也装不来贤妇吧?毕竟她过去的种种恶迹简直罄竹难书。将人砍手剁脚挖眼割耳朵拔指甲,杖毙投井喂虎灌开水关蛇笼,大冬天将人扒光了埋雪堆里活活冻死,甚至将人当作肉糜煎炸烤蒸,都是这位貌若天仙心如蛇蝎的温乐公主曾干出的事。现在想转性当贤妇?先问问被她害过的成百上千的人同不同意!
差点被她的容貌惑乱了心智!柴峻叮嘱周毓:“看好阿吉,他年纪小,千万别麻痹大意中了歹人的圈套,到时吃大亏。”
歹人?周毓挠了挠头,少主说的是温乐公主吧?虽然相处时间挺短的,但是他眼不瞎,看人一向也挺准的,温乐公主到底哪里“歹”反正他是没看出来。
阿吉也没看出来,少主叫他离温乐公主远点,他撇了撇嘴。
熄了灯,柴峻躺在沁凉的榻上,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浮现出温乐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