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骨肉之恩爽而不离,亲亲之义实在敦固,未有义而后其君,仁而遗其亲者也。”————————【求存问亲戚疏】
前几排坐的都是王子皇孙、宗亲重臣,而在最后的几排席位上,坐的却是数名血缘又远,官爵又微末的宗亲。
一名来自幽州的青年坐在末座,身上穿着半旧不新、却很整洁的粗制衣裳,面带好奇的打量着宣室的雕栏画栋,以及坐在最前面的那一群名义上的‘亲戚’们。
他长得非常清秀,耳廓宽大、耳垂圆润,配上他那饱满的天庭,端的是一副福禄深厚之像。
青年看向这些人的眼神只有好奇与打量,并无多少艳羡之色。在他看来,那些王孙不过是生的好,算不得什么;至于其他人,要么老矣,要么庸懦……若是给他机会,他日后的成就绝不会比他们差。
这时候他转过头来,忽然发觉身边一名中年人也同样在好奇地看着他。
青年稍一愣神,旋即问候道:“在下涿郡刘放,先祖为广阳顷王,未请教阁下?”
那中年人偷看他人还被对方发现,自觉失礼,歉然答道:“在下广陵刘琬,真是巧了,我家高祖乃广陵靖王,你我俱同出孝武皇帝一系。”
第一代广阳王刘建的父亲是孝武皇帝第三子燕王刘旦,刘旦与孝武皇帝第四子广陵厉王刘胥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
两人把各自谱系一一说明,关系算起来还是比较亲密的。
刘放说话的声音很好听,语气不急不缓,嘴角间似带着笑,让人不由得亲近:“原来当初与窦公谋诛宦官的刘侍中就是尊先君,想不到还是名臣之后,真是失敬了。”
他口中的刘侍中名叫刘瑜,延熹末年被太尉杨秉举贤良方正,后征拜议郎。孝灵皇帝登基后,转拜侍中,与窦武谋诛宦官,事败被杀。
当年宦官势力一手遮天,气焰炽盛,但凡谋诛宦官的无不是一代名臣忠良,逃脱死难的被称为党人。即便身死就义,除了不堕声名以外,其家人也有党人照拂,以后入仕也是一片坦途。
刘琬正是如此,他在党锢解禁之后,很快就与他父亲当初一样,被杨氏举为贤良方正。
贤良方正与孝廉、茂才都是朝廷选拔人才的一种方式,但它的不同之处在于,贤良方正多在灾异发生后举行,属于特科。选拔标准是‘能直言极谏者’,以示广开直言之路,匡正帝王过失。
由于涉及到上天灾异,偶尔连‘有道术之士’都在选拔之列。
刘琬身受其父所学,擅长图谶、天文、历算之术,加上其人殊有才智,本来是可以得个一官半职的,结果没想到才举方正不久,孝灵皇帝就驾崩了。后来几经大乱,又是废立幼帝,又是迁都移朝,人心惶惶,就连杨氏都尚且自危,谁还会注意到刘琬这个小人物的存在?自然也就无从提拔他了。
眼下时局安定,黄琬与杨氏等人为了扩大势力,刚准备将刘琬与随行入朝的那批士人一齐荐举为官。正好皇帝召集宗室,叙论天家亲情,于是刘琬便借宗亲的身份参与了进来,冀图能入皇帝的眼。
“我能有今日,都是仰赖先君遗泽。”刘琬挑眉笑了笑,对刘放谦虚的说道:“足下年才及冠,才貌不凡,又是郡举孝廉,今后自当远胜于我。”
刘放是涿郡太守温恕知道刘虞即将入朝,特意为朝廷荐举的孝廉,尽管这是出于种种个人目的与缘由,但到底是成全了刘放,让他得以提前走进这片广阔的舞台一展所长。
此时听得刘琬如此一说,正是自信满满刘放立即拱手回敬一礼,嘴上笑道:“承情之至。”
话音刚落,他忽然说道:“我忽然记起,这次来的东海王次子,好像与阁下的名讳……”
“同名同姓。”刘琬爽快的说道:“幸而我家不是出自东海王室这支,不然我就得避讳了。”
“阁下倒是豁达。”刘放笑容爽朗,带着几分潇洒自若。
刘琬善识人辨貌,懂相人之术,自打看见刘放的第一眼起,他便知道此子以后定当不凡。所以有心结识,不露痕迹的奉承,很快就让年轻的刘放对其大有好感。
他们两个之间的交谈不是特例,整个宣室中几乎到处都是这种攀附交情的场景。放在以往,他们根本不敢、甚至没机会这么做,直到如今,在皇帝有意无意的默许之下,所有的刘氏宗亲异常融洽,依照不同的地位、官爵、血缘,结成相识。
藩王子弟暂且不论,就说是许多像刘放这样的微末宗亲,经过今天这场集会,能让他在今后的朝廷之上,有更加夯实的基础。
众人又谈了些许时候,只见小黄门穆顺走了进来,终止了他们的谈话,正式宣告皇帝驾临。
皇帝仪态雍容的从殿外款款走进,跪坐在榻席之上。
上至王孙、下至旁支,无不离席稽首跪伏,口中整齐的山呼道:“臣等叩见陛下!”
皇帝没有说话,把右手略微扬起,朝右边幅度极小的一摆。
谒者种辑随即在一边高唱道:“制曰:起——”
于是众人谢恩,纷纷落座于席。
皇帝往下各处张望一眼,看着底下大部分人都是衣着朴素,身上无金银之饰,除了礼制必需的朝服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