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源的三问一出,台下立即有人举手。
主持人何守信赶紧点名,在对方发言前,还为观众做了背景介绍。
“陈涛文,米国明尼苏达大学,大众传播学博士学位,目前就职于《东方日报》,担任高级记者工作。”
陈涛文年纪不大,应该不超过三十岁,精力充沛,到这个时间脸上也不见丝毫倦容。
至少这手疲兵之计在他身上没用。
一站起身,便直接发问。
“李先生,您刚才谈到新闻工作者的社会定位,那我想请问,《信报》在社会体系框架下是什么定位?难道说《信报》除了媒体角色,还有什么其他更崇高的目标?”
陈涛文是《东方日报》的驻外记者,这次回香江是因为回来过年。
以前采访的多位各国政界人物,很擅长给人挖坑。
他提问的角度很尖锐,一个不慎就容易踩大坑。
台下的林山止攥了攥拳,很是为李清源捏了把汗。
而其他同行不禁大呼过瘾,很想看台上这小子怎么答!
媒体本身被称为第四权利机构,更崇高的目标是什么?
对方的诘问,很有些当初李清源和张亨福打机锋的味道。
可惜,他遇到的是社科系出身,对哲学有深刻理解,并在前世取得“斗争先锋”之名的存在,最不怕的就是这种事。
李清源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既没有逃避,也没有打马虎眼,而是正面回答问题。
“如果说《信报》的新闻人有什么更崇高目标,那一定是做下一個罗伯特·卡帕。”
罗伯特·卡帕,世界公认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战地记者。
在反法西斯战斗中,蹲在一线的战壕,拍下了无数英雄赞歌。
参加过台儿庄战役,向世界揭露日军累累罪行,生命的最后一刻,源自于不幸误踏地雷。
卡帕在新闻界无人不知,李清源用这样的人物做比方,登时让期待他踩雷的人大失所望。
不过陈涛文很难缠:“李先生,卡帕是所有新闻人的榜样,但卡帕是战地记者,难道说《信报》认为下次全球战争已经不远,并为此做好了准备工作?”
当前世界局势风谲云诡,古巴危机尚且不远,米苏之间的较量仍在继续,中东正在酝酿下次巨变。
陈涛文此言,杀人诛心!
不愧是《东方日报》的高级记者,无形中又埋了个大坑。
饶宗益年纪大了,他是来看热闹的,本来已经打瞌睡,一听这个话当即来了精神。
作为学术泰斗,饶老先生精通六国语言文字,对国际关系也有很深的理解。
正因为如此,他才知晓这个问题多难回答。
但不好意思,李清源讲话一向擅埋伏笔,通常说前一句之前,已经在大脑预设了对方如何出招。
抓着麦克风,表情郑重严肃:“陈先生的问题,请恕我无法回答,因为《信报》是一张专注于经济板块的报纸。
我们的责任,是透过经济现象去观察社会的运行逻辑,在战争中提醒公众做好避险工作,而不是预言和期待战争。
相反,《东方日报》秉承着‘求精、求真、求快’的办报精神,如果《信报》记者有做一名战地记者的理想,那么最好实现的方式,是跳槽到《东方日报》和您并肩。”
他的话刚说完,场间猛地爆发一阵哄笑。
连饶宗益的嘴角也不禁露出笑意。
李清源的话,很有些怂恿陈涛文去当战地记者的味道。
问题人家大好前途,怎么可能去做战地记者?
另外他的话也很有漏洞,等于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连骆有梅都替他尴尬……
果然,陈涛文虽然有点不自在,却敏锐察觉出他的前后矛盾。
“李先生,您刚才还说《信报》要以卡帕作为目标,怎么现在却在退缩?难道《信报》崇高的理想,仅能停留在嘴上吗?”
李清源就在这等着他呢,闻言笑了笑,斩钉截铁道:“追随伟大,永远无法成为伟大!”
“经济是民生的基础和先决条件,民生则是经济发展追求的目标。
我们的角色是在港府和民众之间搭建起沟通的纽带,反映民声、沟通信息、开展对话、监督执法、消除不公……
这就是当前社会赋予《信报》的责任,也是《信报》存在的意义。
如果全世界的民生都能稳定,那么战争将永远不会到来。
《信报》期盼和平,并正为这个目标努力奋斗,我们要做社会正义与社会公德的守望者。
如果全世界的媒体,都能像《信报》一样,那么我想陈先生想做卡帕的愿望,恐怕很难实现了……”
静。
几百人的会场,诡异的安静了几秒后,然后猛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别管《信报》实际是个什么屌样,但架不住人家话说的漂亮啊。
这番言论简直无懈可击。
可以拿卡帕当目标,但我永远更崇高。
你希望报道战地真实信息,但我要维护世界和平!
饶宗益看向旁边的廖烈文,笑呵呵道:“这小子博了个满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