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的一惊,摸摸洇湿的地方,手指上揩了一层水,温热的,他意识到自己淌眼泪了。
他生怕被人看见,忙抹了一把眼泪,把长袍折好,把洇湿的地方藏在里面,放进包袱里。
他刚刚系好包袱,就听见张鸣曦在外面喊他:“竹子,给我拿个皂角,我要洗头。”
他答应了一声,揉揉脸,在脸上一阵乱抹,把刚刚落泪的罪证抹得一干二净,扯扯嘴角,放松了面部表情,跑到灶屋去拿皂角。
张鸣曦躬着身子在院子里洗头,白竹把皂角揉碎,揉了一手白沫,均匀地抹在他头上。
张鸣曦干脆缩回手,双手撑在膝盖上,耍赖道:“你给我洗!”
白竹也不说话,沉默地揉搓着他的头发,搓出一头白沫自己都没有发觉。
张鸣曦腰都弓酸了,白竹还在搓,他忍不住道:“好了吗?差不多了吧,头皮都搓破了。”
白竹吓了一跳,像猛然惊醒似的,手忙脚乱的给他洗去白沫。
倒掉脏水,白竹另舀了一盆干净水让张鸣曦自己清头发。
他进灶屋舀了一大盆热水端到卧房,倒进洗澡盆里,准备让张鸣曦洗澡。
他望着盆里袅袅上升的热气发了一会儿呆,好像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要干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
热气扑在他脸上,扑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凝结成珠,滚落下来,他才慌忙回到灶屋,准备做饭。
他不知道晚上该做什么饭,站在灶台前又发起呆来。
胡秋月回来了,她刚才带着宴宴去买了一大块豆腐,晚上打算煎豆腐吃。
宴宴进门就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白竹听到动静才醒过来,忙跑到灶口烧火。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像丢了魂似的,动不动就发呆。
家里人多了,热闹起来了。但始终缠绕着白竹的那种惶惶不安的感觉还在,那种动不动就心酸,动不动就想哭的感觉还在。
胡秋月想让小两口多点时间在一起,端着豆腐进来道:“我来做饭,让宴宴烧火,你去歇着吧。”
白竹也不多说,也不抢着做饭,沉默地去卧房拿了鞋底坐在院子里纳。
张鸣曦才洗好头发,用干净帕子把头发包起来堆在头顶,正准备去洗澡,听见白竹轻轻“嘶”了一下。
他回头一看,白竹呆呆的望着院门,把左手食指含在嘴里,轻轻吮吸着。
看来是戳到手指了,他轻笑了一下道:“戳着手了?小心点!”
白竹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只轻轻“嗯”了一声。
白竹收回目光,低着头,左手拿着鞋底,右手拿起针在头皮上擦了一下,认真的纳着鞋底。
张鸣曦微微一笑,也没在意,自己去卧房洗澡了。
他坐在澡盆里,用湿帕子左一下,右一下的擦着身子,突然想到刚才白竹呆呆的含着手指的样子,心头猛的一怔!
他觉得自己好迟钝,好像错过了什么!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白竹这几天的表现,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白竹这几天一直都在不开心!
前几天那个脸上有光,眼睛亮亮的,总是挂着淡淡笑意的白竹不见了。
之前那个沉默寡言,一天到晚低头干活不敢抬头看人,怯生生的白竹又回来了。
他刚才为什么会戳到手指?
因为他在走神!
而他走神的原因是因为自己要出远门,白竹舍不得自己!
自从知道自己要出远门之后,白竹就是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想到这里,他的心像被人用大锤子狠狠地锤了一下,又像被人用手攥着狠狠地扯了一下,又酸又疼!
他在澡盆里坐不住了,几下子洗好了,擦干身子去床边穿衣服。
他看见了床上收拾好的小小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有折得整整齐齐的一套衣服和一件成亲那天穿的长袍。
他抖开长袍一看,里面洇湿了一大片。
他呆了,怔怔地望着那一片洇湿,半晌才伸出手指轻轻摸着那一片洇湿。
那湿印子不但没小,反而越摸越大,一滴滴水砸到他手指上,他才意识到不知不觉自己也流泪了。
他并不为自己流泪而羞臊,反倒共情起来,心里涌起了浓浓的不舍!
白竹这个傻瓜!舍不得自己也不说,一个人憋着!
他是个胆小羞怯的性子,若不是自己突然发现了,只怕他宁可憋死也不会告诉自己。
也怪自己是个糙汉子,粗心得很,天天在外面跑,忙着备货,憧憬着挣钱,居然没发现白竹的不正常!
他心里又酸又软,吸吸鼻子,把长袍折好放进包袱里。也不顾洗澡水脏,扭干帕子擦了一把脸,才拉开房门去倒洗澡水。
白竹怔怔地望着院门,好像在发呆。
听见开门声他吓了一跳,但没有回头,反倒低下头迅速的开始纳鞋底,好像刚才开小差发呆的不是他。
张鸣曦望着白竹受惊的小鹿一样,心被利爪攥住狠狠扯了一下,被抓得千疮百孔的,疼得差点不能呼吸。
他倒了水,收拾了卧房,拿了木梳出来,蹲在白竹面前,笑道:“竹子,别纳鞋底了,给我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