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承炎没猜错,司命确实是去找杨慕凡道别了。
对于这个见过几次面的老头,杨慕凡是有些莫名其妙的。
他能感觉到对方每次见到自己时的欲言又止,但他真望过去,他又一言不发地躲避自己的眼神。
要不是杨青那家伙还在,他都要怀疑他会脱口而出一句:孩子,我是你失散多年的爸爸啊!
甩掉脑子里不靠谱的猜测,对于老人的突然上门,杨慕凡表示纳闷。
“他一个人来的?”
“是的。”
杨慕凡犹豫了一下,想到纪家目前的情况,寻思是不是纪书礼出了什么事,这人是来求助的?
这么想倒是不敢耽搁了,“让他进来吧。”
“司老爷子。”
杨慕凡礼貌地跟他打招呼。
司命听着这个称呼却一阵恍惚。
之前总想着占杨慕凡便宜,可真被他这么叫,他又是各种的不自在。
尤其宗承炎那句,你快死了吧?
司命是这个世界上经历死亡最多的人,或者说,是记得自己死亡次数最多的人。
被洪水淹死,被乱石砸死,被饿死,被乱枪打死……也有如这一世一般,安稳地老死。
他以为,到了最后一世,他会是最平静接受死亡的人。
可他没想到会再见到二郎神,更没有想到,他如此的年轻,风华正茂。
真好啊。
可他却垂垂老矣。
他和二郎神斗了许多年,他们大部分时间都针锋相对,见面就打架是常态,他挨揍也是常态。
下凡之后,司命每天的日子都很无聊,他除了种树外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大部分时间都是回忆天庭的日子发呆。
他总是想,要是他没去昆仑就好了。
要是他没告诉二郎神那一切就好了。
但神明护佑众生是逃不开的责任与使命,那帮人都没后悔,他后悔什么呢?
他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是哪一天,才突然想明白,他后悔的不是牺牲一切护佑凡人,他后悔的是,没有早一点和二郎神化敌为友,没有一同腾云驾雾,欣赏世间奇景。
以至于他的回忆里,除了厮杀,就只剩下他挖掉自己眼球时的惨烈情景。
他近乎自虐般一遍遍回忆,从最初的痛苦,到后来的麻木,他以为他早就放下了——那些无法弥补的愧疚,遗憾,与悔恨,早在时光的洪流里被冲洗干净。
他可以平静地活到最后,等待那个转机的出现,等待自己使命的完成,然后,平静地等待死亡。
可如今,望着对面年轻人疑惑的眼神,他觉得他还是不甘心的。
他要是……再年轻一点就好了,像宗承炎和宋倦那样,他们可以谈天说地,把酒言欢,恣意风流。
没机会了。
心里默默念了这个四个字,司命按捺下所有的思绪,他对杨慕凡道: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杨慕凡一愣,“啊?”
他跟面前这个老爷子的交情,应该还没到互相道别的地步吧?
但奇怪的,他心里竟然……有一种莫名的难过。
然而司宴像是看不明白杨慕凡眼神里的古怪,自顾自地道:
“我思考很久,我还是欠你一句抱歉,以及,谢谢。”
抱歉把他卷进这一切。
谢谢他当初的义无反顾。
“您……到底在说什么?我们以前认识吗?”
难不成他小时候跟这个老人见过?
可司宴太老了,如今沟壑丛生的脸上很难窥见十几二十多年前的面貌,杨慕凡也实在回忆不起来什么时候跟这样一个人有过交集。
司命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就这样,我该走了。”
他拍了拍杨慕凡的肩膀,“不要总是执着于你妹妹的事情,你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不等杨慕凡追问,司命已经转身离开。
因此他也没有看见,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杨慕凡挂在脖子上的那枚猫眼石平安锁,忽然脱离结扣,“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杨慕凡原本要追的脚步也顿了一下,忙弯腰去捡。
——这枚猫眼石的平安锁是他从小戴着的,是他出生的时候安母找专人给他打造的,祈佑他一生平安顺遂。
他这么些年从不离身。
今天怎么会突然掉呢?
他心下疑惑,可在手接触到石头的那一刻,眼前忽然一阵恍惚。
等他在回神时,司命已经不见了踪影。
杨慕凡快步跑了出去,问门口的司机,“刚刚离开的老爷子,记得他往哪个方向走的吗?”
司机一愣,不过倒也点了点头。
杨慕凡当即上车,“追!”
*
“开始吧。”
“我能……做什么?”
纪书礼如今的声线已经是肉眼可见的颤抖,大概是出来得太久,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他的伤口恶化,整个人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司命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纪书礼,面色复杂。
“你……尽量多坚持一会儿吧。”
至少坚持到花千树彻底修复本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