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言之按时来到崔宅门前,开门的不是冯梅,是崔贤小儿子崔沅的小厮阿义。
阿义年纪不大,干瘦干瘦的,开门时两只汪汪大眼在瓜子脸上尤为突出。
“请问您是?”
崔言之道,“在下崔十三,来拜见崔大人,劳烦小哥儿帮忙通传。”
“哦哦,快请进。”
冯梅特地打过招呼,是以阿义一听到他的身份,便把门大开,笑着请他进来,“崔公子,老爷在书房,小的带您去。”
崔家宅院不大,紧凑的二进小院,院中青砖铺道,路旁种有两丛斑竹,路尽头就是崔贤的书房,主要是考虑到会有官场往来,家中又这条件,才把书房设在外院,与倒座房相邻。
阿义叩门道,“老爷,崔公子来了。”
里头传来一声响亮的“进”,阿义便推开门,侧身对崔言之道,“公子请。”
崔言之颔首,踏入书房,身后的阿义识趣地拉上门。
房内面积不大,陈设简单,一眼便能扫完。正对门的墙上挂着装裱素白的‘忠、恪、义、俭’四字中堂,底下一把文椅上坐着的正是崔贤,他捧着本公文在看,面前的长书案上工整堆放着文牍,右上角摆放着文房四宝,案下的卷缸中空着大半,右侧置有圈椅。
听见动静,崔贤抬起头,同时也将手中的公文搁到桌上。
他穿着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青直裰,脸颊清瘦,双目有神,下巴蓄有长须。
望向崔言之,抚须笑道,“听你二伯母说,你不肯认我这个二伯父,怎么,嫌我官小?”
初次见面的尴尬就这么被轻易化解。
崔言之面露愧色,两步上前行了个大礼,“侄儿崔言之见过二伯父,望二伯父原谅侄儿无礼之举。”
这是崔贤第一次见崔言之,虽然他与崔弋二十多年未见,但还能依稀记起对方的容貌,此子应更似其母,生得端方如玉。
崔贤起身走出来,虚扶一把道,“快起,我听闻你操办完丧事就离开郢州,怎么如今才到上京?”
崔言之道,“二伯父,此事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你就长话短说。”崔贤拉他坐下,道,“你不是有要事要同我商议?说罢,什么事?”
见他神情犹豫黯然,崔贤接着道,“我虽然官小,但也是你二伯父,有什么事,说出来一起想法子,男儿家说话做事可不能吞吞吐吐,瞻前顾后。”
崔言之闻言,望着他道,“我父亲并非判断失误中北凉埋伏才战死。”
崔贤一愕,目光闪出惊疑,“你爹…那他是?”
“他是被设计害死的。”崔言之这句话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
甚至不只是他父亲被设计害死,连他的母亲也是被逼悬梁。
崔贤立刻道,“是谁?”
“二伯父,您应该能猜到,不是吗?”崔言之分开视线去看那副中堂,道,“他那样的品阶,有几人敢擅作主张设计他。”
崔贤在朝为官,虽只是小小的工部给事中,但也参与议政,朝中但凡有风吹草动,他必有耳闻。
去年冬月,崔弋战亡消息一传回上京,圣上便在朝会上发好大一通火。
谁都知道,安东安北安西三处是抵御北凉和西樾的重要州府,其中安西和安北由阮家父子镇守,阮家祖上曾随高祖打江山,两百余年来多次历经帝王术之罢黜起复的考验,一直忠心耿耿,可谓中周国门守护神,天佑帝对此很安心。
不安心的是安东府的守将郭安近,其镇守期间,与北凉军的战事上屡呈胜败平开之势。
帝王多疑,但这并不能成为革去郭安近职务的理由,正巧安东府副都护年老病故,天佑帝就同兵部尚书卢道从商定,从安北军中选中崔弋,提拔调任,不出意外,此事必然又受到梁党的阻挠,不过好在一到唇枪舌战后,召令仍是下达了,可结果人还没待到半年就没了。
这简直是把天佑帝的脸摔在地上踩。
责问郭安近的斥文还没发出去,朝堂上关于崔弋安葬抚恤之事,各派又起争执。
卢道从认为无论那一仗因何败,崔弋毕竟是为中周战死,该有的抚恤待遇不能免;而梁示崇则以为郭安近呈上的奏疏中已指明是崔弋狂悖自负,不听意见,判断失误落入北凉军圈套,以致全军覆没,按军法,别说抚恤待遇,恐还要落个严惩不贷。
接连几天吵得天佑帝头疼不已,无奈拍板,功过相抵,就此揭过。
究竟是谁,答案已不言而喻了。
崔贤一手按住茶几桌面,看向崔言之道,“你想如何做?”
“我要平反,陛下虽未降罪,但跟随父亲出战的士卒皆亡,八百余人,八百余户遗孀亲眷,这样的罪过不该由我父亲来背。”
崔言之刚回到安东府,阵亡士卒的家眷便成日来门前诅咒辱骂,扶灵离开安东时,甚至还有浩浩荡荡一群人跟随出府,一路唾骂。
他作为儿子,如何能让父亲承担罪责,背一世骂名,而让真正的坏人逍遥。
崔贤又追问,“那你可有证据?”
证据,那封遗书并不能作为铁证。
他垂下视线,“没有。”
崔贤一听没有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