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晴光摇曳,庭院树影婆娑,垂下的玉兰花散着或浓或淡的清香,崔言之仰靠在灶间外的廊椅上,面上覆着本《策林》,像是睡着了。
若有似无的春风像一抔鞠在掌心里的温水,不冷不燥,刚刚好,柔得像玉兰花花瓣细腻的触感,又像少女轻浅的呼吸。
前两日他就是坐在此处,看她读道经,赠她青玉耳环的场景恍如方才,那时的风也是这般温柔。
温柔得令他沉湎,同时催发着一种名为相思的草种,嫩芽冲破心田,肆意疯长,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才昨日未见而已,他暗自告诫自己,不可耽于儿女情长。可不期然有道声音突破禁锢,从心底冒出来,源源不断地诉说着真实的感受。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而且都下午了,她还没来,今日恐怕也不会来了吧。
修道怎么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应当要日日坚持,日日都来啊,就如他读书一样,风雨无阻,否则怎么能得道呢?
唉,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崔言之。”
正胡思乱想之际,恍惚间似乎听到徐琬在唤他,崔言之猛地坐起身,覆在面上的书顺势滑落到膝上,猝不及防撞上少女甜吟吟的笑脸,娇似海棠,白似玉兰,被枝叶割裂的碎光落进充满狡黠的眸子里,粉嫩唇瓣软润饱满,看得他呼吸一滞,下意识滚了下喉节。
只再近一点点,他便能碰上那秀气鼻尖,微风迎面而来,不知是白玉兰的清香,还是少女馨香。
勾得他神魂颠倒。
“啪”一声,《策林》落到地上,打破旖旎气氛。
徐琬弯腰替他捡起,放到他腿上,问他,“你方才睡着了?”
崔言之赧然别过脸,耳尖已经不由自主开始发红,他攥紧袍子否认,“没有。”
“那你怎么坐在这里?”徐琬奇怪地问,又四下看了看,“老先生和春芽呢?”
“老师去见朋友了,春芽去安济医馆找三七去了。”
“哦——”徐琬恍然大悟般拉长音调,笑道,“难怪你能在此处偷闲呢,原来是老先生不在啊。”
不等崔言之狡辩,她又潇洒地转身而去,一边走进灶间,一边吓他,“小心我告状哦!”
崔言之失笑,无奈跟进去,像真怕她告状一般,软言软语道,“看书看累了,不能休息么?阿琬不能不近人情吧?”
“我就是不近人情啊。”徐琬从箱笼里取出《道门语要》,好笑地看着他,“怎么办呢?崔言之。”
“我……”崔言之一时语塞,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撩人而不自知,还一副天真姿态问他,他能拿她怎么办呢?
崔言之颓败地问,“那阿琬想要如何?”
语气诚恳。
像个在赌坊豪掷所有的赌徒,庄家是徐琬,他把把皆输,还输得心甘情愿。
“你猜啊!”
少女语气轻快,仿佛被一根羽毛轻佻地扫过耳廓,崔言之的理智又濒临溃败,他黯下眸色,声线发紧,“猜不到。”
虽是这般说,可他却做好她会继续作弄自己的心理准备,向来自重如他,也会迷恋刺激游戏,紧张之余还隐隐期待。
哪知徐琬自顾自坐到矮凳上,摇头道,“我开个玩笑罢了,不会去告状的,你放心吧,我要看书了,你也快回书房去吧,若是老先生回来看见,可不得骂死你。”
明明她不作弄他,是该高兴的,可崔言之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怕她逗自己,也怕她不逗自己。
爱情从来不是一场公平的游戏,先沦陷的人注定输得一败涂地,怎么做都是错,怎么做都不满足。
崔言之站在原地没动,心中踌躇又叹气,他怎么好意思说,她作弄他,他甘之若饴,求之不得呢?
徐琬哪知他心中所想,只顾着埋头看书,绞尽脑汁地理解晦涩的经意。
崔言之垂眼看她头顶出神,片刻后,见她真的不打算再理自己,这才不情不愿走到外面,但没有回书房,而是依旧坐在廊下,捧着《策林》继续看。
不管如何,离得近一点也是好的,输家总是卑微的。
光影如水,安静地不可觉察地在寡淡白袍上悄然流动,满院幽静浓重的翠绿和斜下屋檐的白玉兰沦为陪衬,少年君子沉浸在书中,仿佛自有一方天地。
遥遥几尺外,粉衣少女伏膝看书,亦成另一方天地,而门框是开辟混沌的主宰。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传来虞敏德的声音,打破这份安静和谐。
“我说书房怎么不见你人呢,原来是躲到这里来了,怎么,这里看书更容易理解?”
崔言之闻声回头,就见虞敏德站在层层叠叠的翠枝嫩叶后,戏谑目光在他和徐琬身上扫来扫去。
隐秘心思被洞察后的羞耻感惊得他瞬间从廊凳上站起来,面向虞敏德,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大言不惭地解释,“书房太闷。”
“哼,我看不是书房太闷,是身在曹营……”虞敏德毫不留情戳穿他的狡辩,看向只顾在一旁看戏的徐琬,补下后半句,“心在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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