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邱淮,兰笙心底有一丝难以言的愧意,若不是自己任性地走进扇堂,邱淮也许就不会任性地走出扇堂。以任性对任性,兰笙认为这是她与邱淮之间的惺惺相惜。兰笙带着这些胡思乱想走进了正殿,发现清净中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荒凉。桌上的纸张凌乱地散放着,毛笔东一支西一支地躺在笔山上,刀具、刻具与外鞘分开放置,砚台里的墨料干涸出了裂纹,几幅未完成的作品搁置在一边。这张曾经活力充沛的长桌案仿佛泄了气,干巴巴地蹲在地上。
院使一声长叹,吩咐太监去后面内室请淮先生出来。兰笙伸指在桌上划过,发现指尖粘了一层浮灰。“壮志难酬心易老,总念弱冠志气高。宏愿终究逐流去,不见东山忘起早。”兰笙低声默念了几句。眼中的热忱冷却了许多。如果邱淮禁步这许多年还想不通这世事的繁杂,那他还适合为邱望致指点画艺吗?兰笙有些犹疑。
皇帝的初衷是十分周全的,不止为了兰笙,也为了邱淮、邱望致和江嫔。可是邱淮呢?他能担负起皇帝的期许吗?他能做一名合格的师长吗?兰笙抬头望向院使,“何院使,平日里是谁在照顾淮先生的起居?”
“……淮儿他性子冷,又骄傲,所以他一向是自己照顾自己。”何院使知道,邱淮的日子过的太清简,可是,这也是无奈之举。如果能活着就是万幸,谁还会去计较过得好坏呢。邱淮是为画艺而生的,只要能好好地绘制画作,邱淮并不介意处境好坏。
“何院使,听你所言,你与淮先生似乎十分亲近啊?”看院使的年龄,兰笙猜想,他一定知道邱淮的身份,而且知道邱淮的经历,这种熟悉和热络不是权威之下的刻意逢迎,而是发自本心的顺势而为。
“淮儿算是我的弟子。只不过,我这个师傅只是带他入了门,他的本事都是自己修习出来的。”何院使虽作谦虚,却也看得出他的自豪之意。
“何大人,不好了,淮大人病了。”太监慌慌张张跑出来。
兰笙一听此话,心中着急,迈步就要进去查看,可是何院使拦住了她,“夫人请留步。内室不见外客,请夫人顾及淮儿声名。待老夫先进去看看再吧。”完,何院使就跟着太监去了内室。
何院使的话提醒了兰笙,关心则乱,她这一步要是迈出去确实是不妥当的。“玲珑,快去请太医。”玲珑赶忙走到殿外,让随行伺候的宫人去太医院请太医。回到殿内,玲珑靠近兰笙耳语道,“姐,刚才我出去交待时,看到有人在门外偷看。”
“无妨,让他看着。这么多人在,不怕他们乱。”兰笙对此不感到意外,下最不缺的就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之人。昨日能倒个雅茉,今日就能倒个锦兰。胆子的人自然会偃旗息鼓,可是胆子大的人就是想要趁热打铁。
“姐,他们是谁啊?”玲珑以为兰笙已经知道了是谁在监视她们。
“心有邪祟之人。”兰笙有些焦躁,她来回踱步,想要把心中凌乱的念头串接起来。那是一个答案,一个她一直在找却没有眉目的答案。
突然,“当当”两声响起,兰笙蓦然回首,发现淮先生正站在堂柱边望着她。淮先生塌着肩,脸上泛着腐肉般的绛红色,双眼迷蒙,整个人靠在太监的身上,好像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兰笙从那虚弱的目光里看到了欢迎她到来的惊讶和喜悦,一时间,她不知是该笑着一句“别来无恙”,还是该苦着脸问一句“染疾重否”。
最终,兰笙只是平静的道,“先生快坐吧,我们坐下慢慢。”
太监扶着邱淮走到椅子边坐下,何院使的脸色很难看,他站在邱淮身后,似乎对邱淮颇多意见。
“先生既是病着,我就长话短。之前我与先生聊起赏画之道,颇为受益。陛下得知后,有感而发,希望先生能做皇子邱望致的师傅,教授致儿绘画赏画之技。此事,我已经和致儿的母亲过,致儿也很乐意。现在就看先生的意思了。”兰笙言辞恳切,希望邱淮能够感受到她的诚意。
想到适才自己错怪邱淮,以为他是因为受了刺激而自暴自弃,兰笙更觉羞惭。若是邱淮真的答应了做邱望致的先生,一定得给邱淮安排两个得力的下人。
邱淮沉默了,他没想到兰笙会再来,更没想到兰笙会带来这样一个消息。他不想答应。他只想问兰笙,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她,是那个自由恣肆的赵兰笙,还是那个谨慎微的锦兰夫人。他想问,可是现在他难受的连坐着都觉得疲惫,更不要是拿起笔写出自己的困惑了。
兰笙见邱淮迟疑,担心他有所顾虑。兰笙迅速地决定了自己的想法,劝道,“先生对绘画的理解令人敬佩。我认为,这样的见解应该有人传常先生若是有意收取弟子,不妨就从致儿开始。”
见邱淮的神色没有变化,兰笙压低声音道,“致儿……致儿的亲生母亲早逝,致儿是皇长子,现下宫中已有三位贵人怀有身裕致儿该如何走以后的路,需要有人引领他。”
邱淮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兰笙的脸上。他明白了,兰笙知道了他的一切,知道了本应深深埋藏却被揭露在外的一牵他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切,因为知道,所以不敢面对。他不相信,兰笙知道了这些,还能来服他去做皇长子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