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颂安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听见崔元卿喊海棠下车,无非是要进来陪她,便探出头道:“我没事。”
崔元卿皱了眉,僵持着站在马车旁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程颂安抓着海棠的衣袖,淡淡一笑道:“无事,刚才着急,是想告诉你,上巳节,我不想跟你一起过。”
崔元卿的手抓在车辕上,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她刚才那个样子,分明不是无事,她对他向来执拗,既不愿说,他便不能逼她。
“上巳节还有几天,到那时再说不迟。”
程颂安摇了摇头:“不,我现在就要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不同你过上巳节,因为我不想同你再有任何瓜葛,你只会给我带来麻烦。”
“你为什么不搬回崔府呢?你在耕读园住,旁人会误会我与你藕断丝连、不清不楚,我若再想嫁人,你岂不耽误我?”
崔元卿的眸色蓦然黯淡,松开了抓着车辕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翻身了马,调转方向去了。
程颂安坐回马车,靠在车壁上沉默着。
海棠忍不住道:“姑娘为什么这个时候赶他走?为什么不告诉他?大人可以帮你。”
程颂安苦笑一声:“海棠,你觉得眼下,最好的出路是什么?”
海棠微一思索,无言地握住了她的手。瑾王已经在程挽心的事上吃了一个闷亏,这次赤裸裸的威胁,就是对程颂安势在必得,若要摆脱他,必得跟程挽心走同一条路,要么立刻嫁人,要么跟崔元卿重修旧好。可若这样,瑾王会更恼羞成怒,三小姐就逃不掉了。
程颂安当然知道崔元卿可以帮她,但她不能找他,最起码在这个时候不能找他。万一他冲动行事,程家就要完了,襄王也会跟着暴露,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海棠,瑾王长久不了的,我只需要争取一点时间就可以,不能让崔元卿知道,不然……”程颂安说到此处,戛然住口,她潜意识里竟觉得崔元卿会为她改变。
“从前我有我的计划,但今后你想做什么,我可以改变计划陪你。”那日他从江南回来,跟她说过的话,恰如其分地出现在耳边。
程颂安掐着掌心,告诉自己不要信他,他不过是因为她不再爱他而心有不甘罢了,并非真的要为她放弃一切。
海棠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后路,但多年的主仆情谊,海棠对程颂安的心事,看的比她自己还清楚。
“姑娘,是怕再喜欢上大人吗?”
程颂安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颗泪挂着,迟迟不肯落下来。她的确越来越依赖、越相信崔元卿了,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兆头。
她原以为和离之后会得到自由,但是一个女子在这样的世道里,根本不存在自由,尤其是在权力倾轧的京城,女人根本算不上一个人,她们都要做家族的棋子和工具,或世家联姻,或是依附王权。她可以不考虑自己,但不能不考虑程家。
情和自由,在这些面前,不值一提,若将这些放在心上,徒增烦恼。崔元卿已是一条走过去不能回头的路,嫁给别人,她不会再动心,像前世一样在一方院子里终老便是。
“海棠,拖延过去这一段时间便好。我不想回头,也不能再对他动心。”程颂安抓着她的手,摇了摇头,“不要给别人知道。”
目前的局势,瑾王如日中天,别人看着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对帝王来说,这并非好事,至高位者是不允许有任何人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即便是亲生儿子也不行。
当今圣上迟迟不肯立太子,无非是怕手中的权利下移,而现在众人都劝谏他早立太子,瑾王又是声望最高的一个,他怎么能不起疑呢?
晋王爬得越高,那他就会越危险,现在他离危险还差着一步,让圣人真正忌惮他,还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她能看得出,崔元卿所谋之事正是为此,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扰乱计划,让此事败在最后一步。
海棠叹了口气,爱意不能宣之于口的痛,她懂。崔家这条回头路,也不好走,一个程挽心,背后还有襄王。
回到山居,程颂安对李文宾道:“告诉父亲,连夜将瑾宁送回益州老宅,你亲自护送。”
顿了一下,又加一句,“将牡丹也带上,你们留在那里,明年开了春儿再回。”
李文宾不解,但他向来不多话,虽然不明白,也绝不多问,立刻去了。
踏雪和蔷薇一听,便知发生了大事。
程颂安看了一眼海棠,朝她们道:“在屋里多点上几个火盆,再备上几桶冷水。”
这个时候,天气转暖,早已不用炭火,蔷薇奇怪地问道:“姑娘是觉得冷?”
海棠摇了摇头,示意她们不必再问,只吩咐人准备东西。
几盆燃的旺旺的炭火将整个屋内都熏得热气腾腾,程颂安又将貂裘也裹在身上,过不多时,整个人如水洗一般,汗顺着头上不断往下冒。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程颂安热的几欲昏厥,才将貂裘脱了,走进浴房。
浴房中备好了冷水,她叫众人都退了下去,海棠面有不忍:“姑娘,你这么糟践身子,日后万一落下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