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参差,大约莫过于此了。
听到自家师父提及这个问题,小徒弟隐隐的明白了杨默之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杨默见她点头,继续说道:“其实我之前也跟你谈及过这种现象,非要用一个比较合适点的词语来形容的话,我愿意称之为茧房……不过与最常见的信息茧房不太一样的是,这是一种生态茧房,处理起来无疑是要更麻烦的多。”
“我们都知道,随着国家的改革进入深水区,各家单位终究还是要打破温室,放在自然界里熬一熬寒冬的;”
“但是这层温室怎么打破,却是大有讲究……”
“常见的有通过行政方式硬推改革,然后把这些花花草草全部丢到自然界里面去……这种做法,效果虽然达到了,许多人但却免不了会心生埋怨,认为自己是那只被无辜抛弃的小兔子;”
“但其实还有一种做法,就是让人先掀开温室的一角,赤果果地逼着这些花草们体验一下外面的寒风,打碎他们对于可以长久待在温室里的幻想,然后再用一种恐吓式的手段让他们接受未来的现实,等到心理建设做的差不多了,再把温室大棚给掀开……这样做,虽然是恶人行径,但下面人的怨憎之情,到时候反倒是会小得多。”
白蒙蒙了然:“所以,卓部长非要让吕姐姐同行,就是想要让她做这个恶人?”
杨默点了点头:“你吕姐姐长期活跃在第一线,对于市场上的各类现状都非常了解,我说过,真实才是最有力量的话语,你语重心长地说上三天三夜,不如把冷冰冰的数据摆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废材,然后接受不改革就等死的残酷事实……有些话,甚至是有些数据,领导说了其实并不会起到多大的效果,反倒是第三方的权威人士说出来,才更具有说服力和震慑力。”
敏锐地把握住了“第三方权威”这个重点,白蒙蒙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有些好奇:“师父……你觉得,吕姐姐会怎么给欣欣塑料模具厂的那些职工浇冷水?”
杨默嘿嘿了一声:“这有什么难猜的?那丫头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那肯定不会跟那些职工们说什么大道理,而是直接以具体工作入手,一点一点地指出他们的不足,然后敲碎他们所有的幻想。”
说到这,杨默想了想,继续说道:“比如,根据我们统计到的资料,欣欣塑料模具厂那边第一生产车间的器械就是些简单的锣床和车床,以机械工厂自制件压模、铸造模为主,生产的产品也全都是纽扣、牙刷等小型简单日用品塑料用品;”
“那些锣床和车床全都是些6、70年代的设备,精度差的一批,哪怕是最简单的纽扣,一百个里面也有五六个中间的穿孔都是半堵着的,消费者买到手后,还需要用针把上面沾着的塑料挑开才成……这放在十多年前的物资极大缺乏年代或许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到了现在,有几个消费者乐意费这事?”
“所以如果不出所料的,你吕姐姐肯定会对此大批特批,然后拿出市场上这类产品的商家数据和销售数据来,赤裸裸地告诉他们,如果不换设备,不换工艺,在越来越成熟的竞争市场上,这一块的业务就是死路一条……事实上,欣欣塑料模具厂这几个月来生产牙刷之类的订单基本上都是来自兄弟单位,用途也是当成职工福利发放,市场竞争力也的确是弱的一匹。”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想要更换设备,那就需要大量资金,你要知道,哪怕是二手的国外车床,那也不便宜,这两年效益一直不好的欣欣塑料模具厂哪来的钱买?”
轻轻夹了一筷子野葱酸菜放在嘴里,龇牙咧嘴了一番后,杨默这才有些敬畏地将那盘野葱酸菜往外推了推:“所以,话题就很顺利成章地转移到了他们厂的第二生产车间……也就是生产游戏机外壳、随身听外壳、磁带外壳这一类工业塑料配件的车间,这一类产品如今的利润还算可观,只要订单足够,就能源源不断地提供收益;”
“可问题是,德州地区如今的这一类订单,大部分都是属于来料加工业务,而且大部分都是来自于日韩的配件订单,虽然欣欣塑料模具厂的第二车间里有十几付相对比较先进的火花机、线切割机和C(电脑锣),但毕竟不是什么非常高端的全自动车床,因此,工人的技术操作水平和生产管理就成了良品率的关键。”
耸了耸肩后,杨默从裤兜里掏出一个BB机,然后指着上面的外壳说道:“别的不说,就拿这种工艺已经成熟的BB机来说吧,看见了么,外壳的塑料配件粗看起来也就两个三个,瞧起来挺简单吧?可这些塑料配件组合的严丝合缝,一点大点的缝隙都没有,这对于塑料配件的公差控制,其实是有着相对比较高的要求……除了BP机外,那些随身听、游戏机的塑料配件,莫不如此,甚至就连如今的电话座机,也开始对外壳的美观度和公差值重视了起来。”
“可问题是,通过以往的数据来看,欣欣塑料模具厂生产出来的塑料模具,能够在保证不亏本的情况下,按合约生产出足够的公差低于7丝的高精度塑料配件么!?”
“只怕是不可能吧?”
“拿不到足够的工业品配件订单,你说个毛线的攒钱换设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