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柠再一次背着那个大木箱子出现在了县衙门口,围观的人群立刻向两侧避开,生怕跟这个在棺材中出生的鬼婴有所接触,沾染上不吉利的气息。
甚至有人嫌弃地捂住了口鼻,好像她是一个散发着难闻气味的垃圾,
而顾北柠,对这一切恍若未闻。
她走进堂中,在看到张绣儿的时候愣了愣:“绣儿姐姐,怎么会……”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一旁的竹席,瞳孔不住颤抖:“是……玉芬姨?”
在贺停云与她为数不多的接触中,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激动的情绪外露,那层隔在她和这个世界之间的屏障被打破了,眼中不谙世事的天真和纯粹褪去,人类世界错综复杂的情感第一次在她脸上留下了印记。
在顾北柠的成长过程中,绣儿母女,是少有的对她表露过善意的人,尽管只是碰到的时候会态度和善地打个招呼,偶尔会帮她多放一点猪杂碎,让她不至于被舅母责骂。
但就是这样看似微不足道的善意,在被顾北柠暗无天日的生活中,已是极为难能可贵的光亮。
“你还好吗?”贺停云看着她微微摇晃的身子,不由有几分担忧。
顾北柠沉默着摇摇头,揩走了眼角零星的泪痕,她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恢复镇定,随即开始按部就班地勘验尸体。
揭开竹席,脱掉表面的衣物,死者的体表布满了青青紫紫的淤痕,有经久未愈的旧伤,也有新添的狰狞伤痕,其中最重的,是额角的撞击伤,初步判断,这就是致死原因。
死者后脖颈处有青紫的指痕,头皮也有多处撕裂脱落的痕迹,不难推测,应该是张莽掐着她的脖子、拽着她的头发,往墙上多次撞击留下的伤痕。
顾北柠按了按胳膊处的伤痕,意外发现并没有浮肿,她侧了侧身子,将光源的位置暴露出来,死者身上的伤痕愈发清晰,她细细看去,眼神稍稍凝滞。
伤痕中间是深黑色,四周却呈扩散的青红色,最关键的,没有浮肿。
她心情复杂地看了张绣儿一眼,正好与她四目相对,她的眼神太过复杂难辨,她读不懂,但她猜得到。
握着毛笔的手收紧,沾满浓墨的笔尖停在《验状》上方,久久没有落笔,顾北柠从未设想过,尸体勘验这种非黑即白的事情,有一天竟会令她万般为难。
贺停云看出了她的不对劲,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这些伤痕……”顾北柠咬了咬唇,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终究还是下定决心说出真相,“是假的。”
平地惊雷,堂中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她,不明白如此确凿的伤痕,为何是伪造的。
“怎么可能?这确实与我们寻常见到的伤痕无异。”
顾北柠垂下头,刻意避开了身侧那道炙热的视线,低声道:“我需要一把匕首。”
贺停云将随身的匕首递给她,只见锋利的刀锋轻轻划开皮肤,露出了体表伤痕下殷红的血肉:“看到了吗?没有凝血状,说明没有殴打造成的皮下出血。”
没有皮下出血,说明没有殴打,没有殴打,自然不会产生真正的伤痕。
“可是,”贺停云仍然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这些伤痕是怎么形成的?”
“用榉树皮叶,捣碎敷皮肤,就可以将人体表皮染成青紫色,像极了殴打造成的淤痕,但这种假造的伤痕按压无浮肿,且无皮下出血。”
真相被彻底翻转,施暴者成为无辜的被冤者,受害者却隐隐成为了阴谋的实施者。
“哼,大胆刁民!”方文卓重重一拍惊堂木,怒声道,“竟敢蒙混本官,伪造伤痕,死者究竟是怎么死的?快给本官如实交代!”
张绣儿并未被他这番疾言厉色的叱责唬住,她只是定定地看着顾北柠,疑惑、怨愤、失望、不解……
以顾北柠少得可怜的处事经验,她并不能准确辨别眼神中所包含的情感,但她清楚,她一定恨透了自己。
张莽是个名副其实的渣滓,酗酒家暴、侮辱殴打,甚至会对自己的女儿动手动脚,没有一丝人性和道德观念,若能借这个机会将他送进监牢甚至判处死刑,那么张绣儿,就能从地狱般水深火热的生活中解脱。
但顾北柠偏偏说出了真相,断绝了她仅有的希望。
只要一想到她日后要继续跟这个禽兽不如的父亲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张绣儿就会害怕畏惧到全身痉挛,她以为她终于迎来了解脱。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和我娘先前对你的照拂你都忘了吗?为什么不能帮我这一次?”
“怪不得人们都说你是煞星、是僵尸,你根本没有同理心,你就像那些躺在棺材中的尸体一样,冰冷麻木,你根本不配得到任何关心和爱,你就是个怪胎!怪胎!”
张绣儿的情绪彻底失控,她扑到顾北柠身上,不管不顾地撕打着她,直到衙役冲上去将她拉开,她依然在不断挣扎着,嘴里骂着难听的污言秽语。
方文卓无法,只得下令将她暂时收监,稍后再审。
顾北柠始终静静地站在原地,视线虚虚地落在地上,任由张绣儿辱骂厮打,面色平静得像是一个局外人。
“不疼吗?”
顾北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