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户部观政,虽勉强挂了个九品衔,但其实并非正式官员,只是每年的新科进士,在正式授职前的一种过渡方式而已。
天兖朝虽以武立国,但自先帝太宗皇帝起,却隐隐向重文轻武的风向偏转,这导致每年科举取士五百余众,但其实朝中并没有那么多空缺的官位,于是诞生了观政一职。
将新科进士派往六部观察学习,到刑部便是刑部观政,到户部便是户部观政,直到有官位空缺,再授予实衔。
所以,金铮鸣说白了,连个芝麻小官都不如,像桐庐典史王忠这种不入流的官员,手中的权力都比他不知多了多少。
但眼下,这种手持圣旨、代天子行事的要紧差事,竟落到了他一个小小户部观政头上。
临行前,户部尚书齐瀚特意将金铮鸣叫到身前,嘱咐了一句话:“谨言慎行,莫要引火上身。”
其余官员也纷纷近前送行,话语间茶香四溢。
“小金大人身负皇命,也算是一步登天啊,若这次差事办得好,将来仕途必定平步青云。”
“是啊是啊,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主动招揽这种苦差事,只是金陵这颗金豌豆可不好啃,崩了牙就不好了。”
“金陵那方虎穴龙潭可不好闯,小金大人可别有命去没命回。”
“王大人此言差矣,小金大人可是钦差,谁敢对他放肆?相比起这个,还是担心小金大人别被秦淮河的烟花柳巷迷花了眼吧。”
……
说来也怪,明明是他们自己不愿招惹是非、推三阻四,却又在金铮鸣领了这个差事后,对他百般刁难,好像一个区区户部观政不配得到这样一个独揽大权的差事,哪怕是他们丢弃不要的。
金铮鸣倒也不曾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他本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在户部待了近四个月,天天盯着枯燥乏味的账本打发时间,早就过够了这样无聊的日子。
眼下能亲自经历震惊朝野的贪墨巨案,他只觉兴奋异常,恨不得立刻奔赴金陵。
在贺停云进入荆州境内的时候,金铮鸣也已经抵达了扬州府。
他照规矩给扬州刺史递交了拜帖,本以为自己身负皇命,应该会被立刻接见才是,没想到门房的小吏只敷衍地回了句“等信吧”,便将他打发走了,甚至都没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缺乏官场斗争经验的金铮鸣,起初还天真地以为,扬州刺史只是公务繁忙,暂时抽不出空罢了,谁曾想,他一等便等了整整五日的功夫。
这五日里,贺停云查清了四起自杀案,发现了李槐藏在尸体上的隐秘线索,追查到了赈灾银的下落,发现了荆州税关这个串联一切的关键。
而金铮鸣呢,转遍了金陵大小衙门,拜访了各个部院郎官,递了几十封拜帖,吃了无数次闭门羹,依然连扬州刺史的面都没见上。
不过五日功夫,他竟消瘦了不少,唇上起了三个燎泡,喝口水都疼,不是急的,是气的。
他对金陵官员的做派早有耳闻,今日逗鸟明日赏花,一月坐三天堂,别说今日事今日毕了,拖到下个月都不见得能有章程。
可他万万没想到,对陛下亲派钦差,他们竟也如此怠慢。
视皇命如无物,视江陵二十二万父老之生死如儿戏,懒政怠政,尸位素餐。
金铮鸣那点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少年意气,被激发至极致,发誓要与这金陵官场,势不两立。
第六日,金铮鸣穿戴好青色朝服,配踰石带,头戴官帽,手执笏板,穿过金陵城中最繁华喧闹的街道,在众目睽睽之中,于扬州刺史府前席地而坐,身旁还立了一方木板。
上书:“户部观政金铮鸣代天行事,扬州刺史谭政麟藐视天威。”
木板大剌剌地摆在那,浓墨重彩的两列大字吸引着所有过往行人的视线,金铮鸣甚至坏心眼儿地在正反两面都写了一遍,越来越多的人聚在刺史府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金铮鸣这一坐,立刻将扬州刺史对燕京一个区区户部观政的轻蔑和无视,上升到了扬州官场对天家威仪的不屑。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纵然金铮鸣只是一个尚未有官秩的户部观政,但既秉承圣意,那便是如圣上亲临。
谭政麟不说整衣戴冠、焚香沐浴、恭迎圣旨,最起码也该客客气气地将人迎进府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对其所有诉求置若罔闻。
更何况以金陵留都的地位,其消息畅通程度绝不亚于荆州,连方文卓都能知道陛下亲派特使彻查赈灾银贪墨案,谭政麟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金铮鸣是携圣旨而来呢?
不过是睁眼说瞎话,故作不知罢了。
可金铮鸣不愿跟他演这出“一问三不知”的戏码,偏要以这种激进的方式,撕开那层薄得透光的遮羞布,将此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既然你不肯让我进府,那我便把你逼出来,亲自请我进去。
……
谭政麟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与一众同僚,赏阅他新近淘来的一幅写意风的水墨山水,是前朝名家梅西岭的遗作,十分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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