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陷入了沉默,澹台衍和段凰都没有接话,但他们心中清楚,顾北柠的推测不无道理。
尽管这是一个无比愚蠢、又无比荒唐的计划。
一旦这个计划奏效,意味着什么?
北地边境数千里防线将会失守,国土沦陷,边境二十万子民将会沦落为匈奴铁骑之下的奴隶。
而未能护住一方百姓的段凰跟贺兰军,会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镇北侯府曾经的荣光将就此抹杀,成为天兖王朝的罪人,罄竹难书。
所有一切的牺牲和代价,都只是为了平息帝王的猜忌。
段凰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黝黑沉静的瞳孔中倒映着塞北呼啸的狂风。
“镇北侯府若想反,谁又能拦得住?”
语气不屑又轻蔑。
顾北柠意外地看向她,从她的语气中体察到了些许别的意味。
她原以为忠君爱国是刻在段凰骨子里的烙印,所以她先前对“调军换防”的反应才会如此平静。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她能够坦然地接受君王一切差遣调配。
然而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段凰只是纯粹地没有君臣的概念,她并未将昭仁帝视作她效忠的君主,所以纵是有再多的猜疑忌惮,她也无甚所谓。
她所效忠的并非帝王,而是凉州百姓。
所以对方以凉州百姓之生死安危做赌注,才会如此令她震怒。
“一千八百四十七……”
“什么?”
“那场战争中,有一千八百四十七个子弟兵战死沙场。”
他们是母亲的儿子,是妻子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
一千八百四十七条人命背后,是一千八百四十七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澹台衍抬眸看向她,不放心地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澹台境不是想把手伸进军中,利用军队生事吗?我满足他。”
直到此刻,顾北柠才意识到澹台衍为何要将白玉京隔绝在外。
他在保护他,准确地说,他在保护东阳侯府。
朝中之事,不过是算计人心、党同伐异,更多的其实是笔杆子之间的较量。
但如今军中势力被牵扯其中,这盘棋,便多了无数难以预计的复杂因素。
他想将东阳侯府从这摊浑水中摘出来。
顾北柠反复琢磨着澹台衍的想法,意识到他和东阳侯府之间,存在一种隐秘且与众不同的联结。
这里面,尚有她不得而知的秘密。
……
段凰并未在琅嬛苑久待,她甚至连晚膳都没留下吃,便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没有透露她的计划安排,也没有透露她的去向。
干脆、果决,丝毫不拖泥带水。
与顾北柠不同,她有自己的人手和力量,不需要利用澹台衍借力打力。
她手提陌刀翻身上马,半张脸隐在西沉的太阳之中,为她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光。
“燕京见,莫送。”
飞驰的骏马很快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一如她来的时候。
……
“隐匿荆州的神武军逃兵,与调军换防一事可有干系?”
澹台衍缓缓摇摇头,这两件事中隐藏的牵扯,他暂时也尚未想通,他需要更多可供推敲的线索。
“说不定郡主会在我们之前查清前后因果,届时,就不需要我们费心了。”
顾北柠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有些心烦意乱:“但愿如此吧。”
她喜欢变数,变数意味着挑战和刺激;但她不喜欢这种一无所知的变数,一无所知代表着不易察觉的危险。
而不易察觉的危险,代表着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代表着如履薄冰、谨小慎微。
这种必须时时刻刻小心提防的忧烦,会织成一张细密的蛛网,束缚住她所有的心神和行动。
她不该在此事上耗费太多注意力。
“对了,”提及荆州,她突然想起一件被她遗漏的事情,“荆州清丈田亩一事,可还顺利?”
提及此事,澹台衍难得露出了笑脸,他笑着摇摇头,感叹道:“金铮鸣把荆州搞得人仰马翻,他在金陵没能使出的力气,全部发泄在了田亩清丈上。”
他把云旗唤进来,令他去取这些日子以来,金铮鸣送至金陵的密函。
……
顾北柠一封封看下去,越看越吃惊,心底那种隐隐的不安和烦躁逐渐被冲散,这位征税御史,实在是非同凡响。
重新清丈田亩说起来容易,不过是拿着量弓丈量一下各家有几亩地,然后登记造册,重建鱼鳞册而已。
可问题在于,田亩数量,与缴税金额息息相关。
而天下所有事,一旦与钱扯上关系,就会变得复杂棘手。
普通小百姓还好,尤其是明明早已被兼并了土地,却还要按照鱼鳞册上的登记的数量缴纳田亩税的百姓。
他们只会积极配合金铮鸣。
问题出在当地的豪强大户上。
以寿恩伯府为例,寿恩伯名下土地不少于两千亩,每年从这片土地上榨取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