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仁帝脑海中浮现出杜嵩前两日上的奏折。
“臣教子无方,致使小儿行差踏错,闯下弥天大祸,臣万死难辞其咎。”
“然,幸得六殿下指点迷津,使臣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未曾一错再错,愧对圣恩。”
这是贺夔奏章之上最后一部分的内容,通篇洋洋洒洒近万字的奏章,不仅言明了事情的前后因果,并用了大量篇幅痛陈己过,以表对皇恩浩荡的感激涕零。
唯有这里,提及了六皇子澹台衍的存在。
只是轻轻提了一句,一笔带过,并未提及更多详细的内容。
比如,如何指点迷津?
所以,澹台衍在这一系列事件中的作用便变得暧昧不明,可大可小。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暴露了澹台衍在此事中的存在。
这是杜嵩的小心思。
很显然,他并不打算被澹台衍牵着鼻子走。
那日六皇子府中的谈话,澹台衍利用他对时局的绝对把控震慑住了杜嵩,可待杜嵩离开之后,等到他离开澹台衍的势力范围之内后,那种短时间的威慑便减弱了。
他依然按照澹台衍的意思上了奏章,但这是基于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而不是基于他对澹台衍的唯命是从。
所以他才会看似不经意地,甚至是以一种歌功颂德的态势,暴露了澹台衍的存在。
他在为自己制造后路。
阳奉阴违。
他不确定澹台衍是否真的像那日所表露出的那样掌控全局,他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所以他要利用澹台衍转移视线。
此举相当于变相地表忠心,相当于在暗示昭仁帝,虽然你的儿子想要拉拢我,但我只是出于对皇家的尊重才没有拒绝他,实际上,我所效忠的,仍然是陛下您。
而这封奏章极大概率不会被其他人看到,所以一旦澹台衍将来即位,那他也不会知道杜嵩曾有背叛之举。
可若夺得皇位的是其他皇子,杜嵩便可用此事表忠心。
可谓进可攻退可守。
打得好算盘。
也正是因为如此,昭仁帝的视线才会落到这位久未谋面的儿子身上,所以他才会在给白玉京的密函中下套,他在试探澹台衍目前的能力。
他要确定,他是否有资格入围这场杀人不见血的权力角逐。
而如今,杜嵩送来的药丸中,被混进了阿芙蓉。
这让昭仁帝无法不多想,毕竟秦络绯发病的时间,恰恰在他动念复位崔知宜的时候。
正因为秦络绯与言官暗中密谋,大举上书反对复位崔知宜一事,这才使得澹台衍的母妃至今仍被困在冷宫之中。
既然他这个儿子能笼络江南织造局统领,那他未必不能在燕京安插眼线。
一旦澹台衍知晓此事是秦络绯从中作梗,难道他不会想要报复吗?
一旦秦络绯与阿芙蓉扯上关系,那她一辈子都离不了这种致命的毒物,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在日复一日的浑浑噩噩中,将她的生命消耗殆尽。
什么富贵权势、恩宠地位,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自此与她无缘。
而如果运作得宜,还可以借机将太子拉下马,甚至……
可以将此事诬陷给其他有竞争力的皇子,比如三皇子澹台境。
这种事情,并非没有发生过。
前朝末年的巫蛊案再次浮上昭仁帝心头,那种感觉愈发强烈,故事从未结束,只是暂时销声匿迹,静待蛰伏。
今日的故事,仍然是旧日故事的延续。
……
澹台衍、崔知宜、清河崔氏……
昭仁帝只觉得胸口淤堵得厉害,思绪乱糟糟的,千头万绪,却不知该从何处查起。
孟祀礼偷偷抬眼观察着昭仁帝的脸色,在心中掐算着时辰。
“陛下,这个时辰,靖安侯贺夔想必已经进宫了,您看是将他请到仁明殿,还是陛下移驾延福宫的好?”
昭仁帝略略思忖,吩咐道:“让贺夔来这儿吧。”
“是,陛下这几日都没能好好休息,如此深夜殚精竭虑,怕是身体吃不消,不如奴才去命人备些夜宵?”
昭仁帝微微颔首,折腾了这一个多时辰,骨子里的困乏确实已经涌了上来,让他头疼得紧。
他半阖着眼揉了揉太阳穴,眼角的余光突然捕捉到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的听澜。
一身半新不旧的青黛色宫装,发髻上攒了一支朴素的银梳,银梳上有流苏垂落,流苏尾端缀了几朵铃兰形状的银质花苞。
朴素低调得不符合她的身份。
略显沉重的青黛色压在她身上,像是被皇权枷锁困住的无数年轻女子。
她们的生命在此凋零,最终随着腐朽没落的王朝被掩埋。
所有的青春活力、懵懂无知都被那道青黛色压住了,矛盾的破碎感自此而生。
昭仁帝看着她,像是看到了一个国家避无可避的终曲。
“朕记得,你手艺不错?”
听澜有些意外地点点头,像是对昭仁帝能记得她这件事,感到万分惶恐。
昭仁帝不再说话,孟祀礼会意地将人带到了仁明殿的小厨房,交代了一番昭仁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