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杨斌果真心如死灰,再无半点儿可被救赎的可能,那代表着天兖王朝的官场,已是烂底沉疴,无药可救。
这是包括申远弗在内,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局面。
外表的鲜花着锦、锦绣繁华,已然包裹不住其内的烈火烹油、奄奄一息。
只是太多人看不到,看得到的人又不愿看到,只能假装视若无睹,继续配合敷衍这出天下太平的好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申远弗、澹台衍、顾北柠、白玉京、贺停云……他们所有人,都是天兖王朝的叛道者。
……
“若事情果真能如我们所预期的那样发展,那么杨斌的案子,就会成为吏治改革的先锋。”
税收、吏治,国家之本和朝堂之本。
申远弗的眼光,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老辣。
贺停云几乎不假思索道:“先生之计,利国利民,停云愿全力配合。”
申远弗摆摆手:“你先莫急着答应,回去跟你爹商量商量。”
“父亲他……”贺停云略一思忖,犹疑道,“此事确实应先与父亲仔细商量,但若父亲问及奏章来历……”
“如实相告即可。”
申远弗的态度过于坦然,好像料准了贺夔一定会答应配合他的谋划。
早先被按捺下去的疑云再度升起,贺停云心中疑窦丛生,申远弗与燕京的关系,远比他以为的要深的多。
申远弗再一次看穿了他的所思所想:“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但我懒得跟你解释,回去问你爹,他会告诉你你应该知道的一切。”
说完,他拎着酒葫芦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到面如土色的张大用面前。
二人的谈话并未避讳他,张大用再愚钝,也明白“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的道理,他恨不能剁下两个耳朵,以保全自己性命。
只可惜,申远弗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从怀中掏出一颗乌漆麻黑的药丸,一把塞进了张大用嘴中,反手捂住他的嘴,逼迫他咽下去。
张大用惊恐之下,连嚼都没有嚼,便将那颗味道古怪的药丸径直咽下了肚。
“你给我吃了什么?”
申远弗咧嘴笑了笑,笑得不怀好意:“呜呼哀哉丸。”
“呜呼哀哉……”张大用跟着嘟囔一句,突然恍过神来,“那岂不是,岂不是……”
“没错,呜呼哀哉,伸腿瞪眼,魂归九霄,转世投胎,简称,毒药。”
张大用闻言一口气没上来,立时晕了过去。
贺停云好笑地摇摇头,这位年近古稀的别鹤先生,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孩子气。
他给张大用吃的自然不会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呜呼哀哉丸”,最多不过是某种能让人神志恍惚的药罢了,只要能让张大用忘记今天听到的一切即可。
申远弗背着手,摇头晃脑地向外走去,嘴里还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
“别鹤先生,我该如何告知您与家父商议后的结果。”
“你只管去做,我自会看到。”申远弗头也不回地答道。
……
贺停云回到侯府时,已过了午膳时间,他先拎着那盒子新鲜出炉的栗子饼,去跟裴念徽请了安,随后便去了贺夔的书房。
说是书房,倒不如说是在练武场中盖了间小房子。
贺夔是武夫,一向不爱舞文弄墨,如果见到他手里捧着书,那就一定是与夫人裴念徽闹了别扭,正等着人来主动哄他呢。
所以那间所谓的书房内空旷的很,不见古籍书本,十八般武器倒是样样齐全。
“父亲,孩儿有要事与您相商。”
贺夔看着贺停云眼中闪动的兴奋的光芒,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唔,坐下说。”
“父亲,对杨斌一案,您有何看法?”贺停云开门见山道。
“杨斌初入仕途时,我曾与他打过交道,是个好苗子,只可惜长歪了。”
“那父亲以为,杨斌之所以误入歧途,症结在其自身还是官场风气?”
贺夔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话中预设的的陷阱,反问道:“你想说什么?”
“父亲,这些年来,我一门心思埋在大理寺的卷宗之中,对官场朝局甚少留意,直到荆州一行,我才发现所谓的太平盛世,不过是官员歌功颂德的杜撰之词。”
“抛开这些虚伪的溢美之词,朝中已是痼疾丛生,千疮百孔。”
贺停云抿了抿嘴角,面容严肃,荆州的见闻涌上他的脑海,那些呼告求救的手,成为了终其一生无法抹杀的阴影。
贺夔体察着他话中的含义,猜测着他的意图:“你想救杨斌?”
“不,救杨斌无济于事,我要救的是千千万万的后来者。”
杨斌的罪过无法宽恕,纵然他有千百种无可奈何的情由,但他对荆州百姓造成的苦难却是实打实的,不容抵赖。
但还有无数在选择的关隘徘徊不前的后来者,往事之事不可追,但最起码,他们可以尽可能地阻止悲剧的再次上演。
贺夔心头一震,好像在他不曾留意的地方,他的儿子已经完成了人生的蜕变。
雏鹰的羽翼终将丰满,未来的世界,将是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