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范大人心志,”澹台衍面向范秩,正色道,“但朝中上下,正需大人这种肯踏踏实实做实事的循吏。”
“所以,无论何时何地,大人都应当爱惜自己的生命,不可做无谓的牺牲。”
范秩有些愣愣地呆在原地,心中感慨万千。
上位者,向来喜欢愿“抛头颅、洒热血”的忠贞之辈,像澹台衍这般要求臣子爱惜自身的话语,翻遍史书也看不到几句。
他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问道:“六殿下如何看待君与臣?”
澹台衍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而问道:“范大人如何看待荆州和永州二地的动乱?”
范秩思索片刻,答道:“荆州刺史方文卓,永州刺史孙寿,有此等小人在朝,荆永二地之乱无法根绝。”
“不止如此。”澹台衍缓缓摇了摇头,从范秩的桌案上拿出一卷两尺见方的全国疆域图。
他把疆域图挂到架子上,天兖王朝偌大的疆域,就凝缩在这卷两尺见方的地图上。
“燕京,是天兖王朝的心脏,是权力中枢所在,荆州在这里,永州在这里。”
澹台衍用毛笔圈出三个墨点,即便是在小小的疆域图上,也不难看出彼此相距遥遥。
“太祖皇帝马上打天下,稳定疆域,太宗皇帝亦横刀立马,开疆拓土,天兖王朝的版图不断扩张,中央的政策却没能跟上。”
范秩的目光落在疆域图上,凝神思索着澹台衍话中的含义。
“六殿下的意思,是指地方与中央的脱节?”
澹台衍微微颔首,继续道:“燕京到荆州,快马疾行,一封邸报要送十余日;到永州则要二十余日;到赣南边境更久。”
“这还不算山高林密的闭塞之地,朝廷出台政策,从燕京到最边缘的穷乡僻壤,仅仅是晓谕全国便需半年之久,更别提贯彻了。”
“上通下达都如此艰难,更遑论具体的地方政务。”
这便是疆域辽阔的大国无法避免的问题。
燕京作为权力中枢,相当于全国的心脏,可心脏的输血功能却随着距离的拉远被不断削弱,到边境之地,已几近于无。
朝廷缺乏有效的地方监管政策,使得地方权力游走于中央集权之外,频频失控。
国策的贯彻落实也不断遭到掣肘,就拿重新清丈田亩来说,中原地区已基本完成,但西北西南却仍不见回音。
事实如此,便该想法子跟上疆域的扩张。
范秩明白了澹台衍话中的意思,这位六殿下,所图甚远。
他终于明白了裴夙那般恃才傲物的孤傲之辈,为何心甘情愿跟随于他身侧。
他心中装着的,是九州大川、山河万物、黎民百姓。
范秩在零陵县做了七年知县,无论稽考如何,都不曾挪一挪屁股下的官位。
他自然明白这是户部尚书齐瀚在利用手中权力从中作梗,他不是没有懊恼过。
寒窗苦读、进士及第的年轻士子,哪个没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
可就因为推拒了一门婚事,他被困在这偏远闭塞之地,不得脱身。
但范秩并非怨天尤人之辈,相反,他很擅长安贫乐道、自得其乐那一套。
他很快将全副心神投入到如何改善民生上,如何因地制宜扩大种植面积,如何防护密林之中弥漫的瘴气,如何发展副业......
只看零陵县百姓如今安居乐业之事实,便知道范秩这些年间付出了多大的心血和精力。
这七年间的阴差阳错,使他一门心思沉浸在零陵县百姓的身上,几乎成为了半个永州人。
那点建功立业、升官发财的心思,便淡了。
可如今,澹台衍这番话又再度激起了他心底压抑着的激情,他的雄心壮志,他对家国未来的的恢弘绮思。
范秩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心底翻涌的豪情,说道:“六殿下还没有说如何看待君臣之间的关系。”
澹台衍扬了扬手,比划着天兖王朝的疆域图:“要想治理这样一个偌大的国家,单凭君主的贤德是万万不能的。”
“君臣佐使,在幅员辽阔这一先决条件下,维系长治久安的关键,并不在于君主,而在于地方官员。”
“若君主贤德,地方官吏忠贞,如臂使指,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才得以稳定长久地运转。”
“若君主昏庸,但地方官员素有决断,那么虽有掣肘,但仍不至陷入动乱。”
“可若地方官员昏庸无道,亦或是私心作祟,那么即便尧舜在世,亦无能为力。”
“因为一切国策的推广落实,一切的事必躬亲,都要仰仗朝臣,仰仗地方官员。”
范秩的心脏有一瞬间收紧,在惯有的人之中,君权神授,神圣不可违背,故而臣子不仅仅是臣子,也是附庸于主君的奴才。
所以杨斌才会如此轻易地被贺停云打动,因为“平等与尊重”,实在是太过难得。
除此之外,又常有京官高于地方官员的认知。
京官外调,被称为贬谪。
因为京官更靠近权力中枢,他们商讨、议定、修缮政策,地方官员只需要贯彻执行。
无人在乎,或者说人人都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