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段凰郡主交托令牌的行为,意味着信任和倚重,那么一旦这一行为的对象变做了有可能承继大统的皇子,那么这一行为便被赋予了更深一层的含义——效忠和臣服。
郑侠对待澹台衍的态度,一下子变得难以名状起来。
一方面,出于雄性之间的竞争意识,和郑侠自身自视甚高的铮铮傲骨,以及天然地对权贵嗤之以鼻的一身反骨,他并不愿在澹台衍面前低头。
可出于对段凰郡主的敬重,他又无法对郡主效忠之人摆臭脸。
所以,他只能别别扭扭地拱了拱手,为自己刚刚的冲撞道歉:“是郑侠冒失了,望六殿下不要介怀。”
澹台衍不在乎地笑了笑,转而问道:“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何要做一名游侠?”
“游侠自由自在,不受规矩束缚,万事随心,又可行行侠仗义之举,做劫富济贫之事,何乐而不为?”
“劫富济贫……”澹台衍面上浮现出几分哂笑,似在讥诮郑侠话中的含义。
郑侠顿感被冒犯,两道浓黑凌厉的剑眉竖起,冷声道:“六殿下此话何意,可是瞧不起我等游侠?”
“你若用自己的钱财济贫,那我倒会高看你一眼,但既是挪用他人财物,那便没什么值得歌颂的。”
“你懂什么?”郑侠面上流露出几分厌恶之色,“你生来锦衣玉食,自然不懂民间疾苦,如何知道民间的贫富悬殊?”
“富者集不义之财,酒池肉林,行纵情享乐之事;贫者日日艰辛劳作,却依然食不果腹,劫富济贫,乃正道天理所在。”
“贫者日日艰辛劳作却食不果腹,此乃为何?”
郑侠皱了皱眉,愤愤不平道:“佃租、税收,哪一个不是吸干人血才罢休的蚂蝗?”
“所以呢?你杀一个富商,劫其财产救济十个穷人,然后呢?当这些钱财花光之后,你要如何?继续杀人吗?”
“天下穷苦百姓何其多,你要杀多少富商大贾才救得过来?”
澹台衍目光凌厉地看向郑侠,字字诛心。
劫富济贫,向来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扬汤止沸之法。
更有甚者,当穷苦百姓因为这笔天降之财,骤然摆脱了困境,体会到富人纵情享乐的滋味后,便再难回到曾经的生活状态。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虚假的幻影被戳破后,真实的人间便会变做无边炼狱。
从这个意义上说,郑侠所谓“劫富济贫”,不是在救人,而是在杀人。
郑侠的脸色变得苍白,他艰难地咽着口水,只觉得脑子乱糟糟地疼得厉害。
救人……杀人……
他猛地站起身,高声道:“那难道什么都不做便是对的吗?任由豪强地主鱼肉百姓,任由穷苦百姓卖儿鬻女只求饱腹,只作壁上观,毫不干涉。”
他怒气冲冲的盯着澹台衍,胸膛起伏不定,他信守二十余载的信念如今被质疑,被打碎,被弃之如敝履,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澹台衍依然是那副万事不动于心的冷静模样,他甚至有闲心替郑侠斟一杯茶:“做,自然是要做,但不能像你这般做无用功。”
“六殿下,你是皇子,高高在上,手握权柄;可我除了空有一身武艺,什么都没有,除了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我还能做些什么?”
郑侠这话,分明多了几分自怨自艾的苦涩。
男儿当自强,谁不想做一个福被万民、泽佑苍生的大英雄,但英雄亦苦于无用武之地,他曾想要投身贺兰军,却最终因不耐军规森严而未能如愿。
如此一来,便只能做一个浪荡江湖的游侠,以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彰显心中道义。
澹台衍将茶盏向他面前推了推,示意他喝杯茶消消怨气:“你可以投入我的麾下效力。”
郑侠一口茶喷了出来。
他今日约见澹台衍,其实并没有什么切实的目的,只是单纯由于心中的不爽和挫败,想要找回场子而已。
可没想到,刚谈没两句,先是发现自己的仇敌成为了自家偶像的顶头上司,后又被劈头盖脸地嘲讽一番,事到临头,他竟然空口白牙想要拉拢自己?
郑侠何曾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但不得不说,相较起虚与委蛇的伪善之辈,澹台衍的开门见山显然更对他的胃口。
他冷眼看着澹台衍,讥讽道:“六殿下就是这般将段凰郡主拉到你麾下效力的吗?”
澹台衍笑着摇了摇头,正色道:“对待郡主自然不会是这副态度,君主手下握有七万贺兰大军,战功赫赫,足以彪炳史册。”
“对待她,自然要礼敬有加,程门立雪、三顾茅庐,都实属应当,但对于你……”澹台衍顿了顿,轻轻一晒。
郑侠自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有些恼羞成怒,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与段凰郡主的赫赫战功相比,郑侠所谓的行侠仗义确实不值一提,到目前为止搞过的最大阵仗,就是这次揭竿起义,结果到最后还自行解散了。
若今日位置对调,他站在澹台衍的位置上,也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费心拉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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