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烛在造型华美的枝形烛台上燃烧,释放出苍白色的冷光,一圈圈朦胧的光晕如荡漾的月环,柔美而又凄冷。烛火照耀不到的阴影里,幽魂徘回,倾述往日哀愁,令整个房间始终萦绕在一股附骨之疽般的怨念中。
奈薇儿最受不得这样阴沉惨澹的气氛,特别是当这种气氛和她现在的心境完全不搭的时候,就像自作多情的小说家总喜欢在他的作品中写下一大段辞藻华丽、情感却空洞无物的文字般,试图打动读者,实则只是矫揉造作的姿态。他将使一部原本庸俗的作品变得烂俗,庸俗之作尚有取悦娱乐的用途,而烂俗之作只会令人作呕。
为了避开这种不适的气氛,她来到开阔的露天阳台上,靠着柔软舒适的扶手椅,沐浴在血红色的月光下,悠然地品味着最正宗的白山堡红茶。同时,远方隐约传来尖锐凄厉的狼嚎,还有魔导炮的光束划破夜空的呼啸长鸣。战争愈演愈烈,血和火焰都在燃烧,牺牲者化为泥沼下掩埋的尸骨,为红树林的生长提供养分。在这个夜晚倒下的每一颗树,或许用不了三个月便会从他们的血肉里获得新生,枝叶招展,郁郁苍苍。
到那时,虚根沼泽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平静得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异类不是沼泽的主人,也永远不可能是。
苍白纤细的手指端起精致的陶瓷茶杯,举至唇边,轻轻抿下一口色泽浓艳如血的红茶,品味这些温热的液体在舌尖悠久绵长、层次丰富的变化,比起冰冷腥臭的血液来说,显然更符合血族的味觉嗜好。这也是奈薇儿始终觉得,那些酷爱吸食血液的家伙都是些残次品的缘故,他们暴虐冷酷的形象更适合被人类称为吸血鬼,而非优雅且高贵的暗夜血族。
遗憾的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血族已经很少了,不是由于战争的缘故,和教团联合的残酷清洗也没有关系,纯粹是因为原本就很少而已。
远方飘荡过来的战火与硝烟的味道令鼻翼微微翕张,平缓的呼吸中似乎也沾染了几分血与火的灼热,那些萦绕在耳畔久久未散的厮杀声与哀嚎声更是如洒上了糖霜与巧克力的甜甜圈,为奈薇儿提供了弥足珍贵的精神享受。
请不要误会,她不是那种将玩弄人命、残害生灵视为别样刺激的心理变态,也从没有这方面的爱好,只是她真的很想看到那些人死光而已——尼奥厄苏的狼人也好,狄梵斯的金鬃狮人也罢,甚至同为瓦伦希尔德的吸血鬼们,最好都死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渣滓都不要留下。这是发自于心的、纯粹美好的愿望,并没有掺杂其他复杂的因素。
所以她才会坐在这里,一边喝着红茶,一边眺望远方的战火,并从这些人前仆后继的死亡中获得精神层面的满足,就像古典时期的贵族举办下午茶会的时候,也热衷于谈论宫廷内外和古老氏族的家长里短、感情纠纷、奇闻怪事……来满足自己的猎奇心理那样。
奈薇儿以前还多有不屑,现在倒有些理解她们的心态了。
只是,这样安逸的时间并没能持续太久,当枝形烛台上的长烛燃烧到一半时,走廊上忽然传来了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并很快停在了门外。奈薇儿轻轻皱眉,正在想冈达鲁夫不去前线战场带领他的同盟迎战教团联合,跑来这里干什么,莫非还指望自己帮他第二个忙么?
结果便听到一个阴冷的声音隔着厚重的楠木房门传来:“女伯爵阁下……”
他后面说了什么,奈薇儿压根没听,因为没兴趣听,实际上听到这个声音时她已经开始反胃了,并且如人类见到了奶酪里的蛆虫般,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即便是手中红茶氤氲散发的幽香,也无法缓解这种忽然恶劣的心情。
伯雷法这个下水道里爬出来的私生子居然有胆量来找自己,他的脑子是在毒死亲爹的时候一起被毒坏了吗?还是说跟老鼠待得太久,被它们传染了某种恶性疾病?
奈薇儿放下红茶,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很快便明白了这家伙来找自己的原因。实际上倒不复杂,毕竟这个近亲生子的早产儿在娘胎里就被羊水泡坏了脑子,向来自觉老谋深算,实际上在打什么主意连狄梵斯家那头用拳头思考的老狮子都一清二楚。最要命的是他还没有自知之明,自大傲慢的作态简直比埃斯特家那头跛脚结巴的老鹿更令人作呕,至少后者知道自己的缺陷,因此从不会随意发言,而伯雷法总是迫不及待地发表自己的观点,陈述一些迂腐庸俗的论调,试图拉拢盟友,但表现出来更像是小流氓的拉帮结伙,狭隘可笑。
阴险狠毒却自觉大度,冲动暴躁却自诩隐忍,高傲自大又惺惺作态,丢尽丑态还洋洋得意……把一切形容人类下限的贬义词都丢到他身上也不算过分,如果说真的有神明创造了世界与生命,那她最后悔的作品应该就是这家伙了。
可以的话,实在不想和这家伙打交道,准确地说是死都不想。于是奈薇儿假装没有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将头扭到一边,欣赏起阳台外的风景。血月的轮廓在雾后若隐若现,血红色的月光却分外明亮,染遍了高崖与沼泽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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