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令」
侍女重新关了门,落下轻纱屏风,台上人缓缓离开,酒馆里却长时间寂静无声。
许多人或在这梦碎中泪流满面,或已物我两忘心归一统,得悟自然之道。
当杨烟将折扇塞回杜风手里时,他仍维持着刚才的出神姿态。
等她转身走了,他才将折扇轻拿到鼻前嗅了嗅,扇间仍留有夺人心魂的余香。
良久才有人陆续鼓起掌,叹道:“此乐只应天上有,人间哪能几回闻!”
“此时此刻、此地此景,必是今年文人雅集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下就有人自告奋勇为此写文作序。
等杨烟回到座位,才见苏可久噙了一杯酒在嘴角,未饮也未放。
“大哥,觉得如何?”杨烟笑着向他眨了下眼睛,“可还算不负多年修行?”
苏可久连忙捏了杯子放下,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身体不颤抖,转头看了看她:“每日三更眠五更起的,才换来这些。你觉得值了,可我只觉心酸。”
杨烟笑了笑:“怎倒可怜起我来了?”
她握住苏可久的手,压低声音道:“倒不如可怜可怜我师父。他曾嘱我,绝不登庙堂,今日我算彻底背叛他老人家了。”
秦听朝相求时她就知道,这是必须要做的选择,要么好好亮相一举扬名,要么继续蛰伏。
但台上一演,却不会那么容易转身。
杨烟想起涯夫子被戳瞎的双眼,想起冷玉笙数次交代她不要去攀扯各路权贵……
“我与师意玄只有一面之缘,他为何力举我?我没傻到觉得他是怜我之才。而鱼和熊掌从来不可得兼,我怕以后会招来更多是非。”
杨烟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睛却瞟向师意玄的背影愣了愣神。
“一入京城深似海。”苏可久思忖一晌,轻笑一声,“你我入京前想过这些没有?”
淡淡的语气反问。
杨烟一瞬明了,心头的阴云也就拨开:“哥哥,只要能打开一点局面,我亦随心所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苏可久点了点头,却像酝酿很久似的话锋突转:“你一向我行我素、肆意妄为,怎么竟也生了顾虑?何况你师父离了十万八千里,还能管着你?你——”
“——到底在怕什么?”
这一问当真给杨烟吓了个激灵。
“我……我……”支支吾吾半天她也说不出来,却偏偏有种脖子发冷、牙齿打颤的后怕。
脑海里隐约浮起一张冷脸,若让那人知道自己又在别人面前显摆,恐怕真要脑袋脖子分家了。
她觉得有点冷,连忙端起酒连喝几杯,竟喝得脸上飞上几朵云霞,泛起了微醺。
苏可久知她欲盖弥彰,却也不想深究,只给她续了杯酒。
“酒是好东西,但要适量,别醉到犯了傻,又发‘雪夜访友’的疯。”
“你怎么老提那档子旧事?”杨烟转脸疑惑地望着他,微醉面庞上似又开了朵朵桃花。
这一望却让苏可久心神激荡,几乎魂飞魄散。
下一瞬她却笃定说:“不会的,你放心。之前我以为自己什么都失去了,可现在我有你了不是么?”
苏可久强按下想拥她入怀的欲望,只轻轻拿酒杯碰了下她的杯子,然后一饮而尽。
——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
秦听朝换了件红衣大氅重新回到台上,吟了半首古诗,说:“今日不问庙堂事,只谈风月无边,接下来照例是赋诗兼行酒令。”
他身后已站了一排着白衣裹着青色头巾的小厮。
侍女陆续端来大大小小的碟子布菜。
杨烟也没吃过、见过多少好菜,只能拿烟雨台的菜肴和枢密府悠然阁的比较比较。
冬季北方蔬菜本就少得可怜,应着时令也不过是些萝卜白菜鸡鸭鱼、骨汤肉丸子……
菜色虽简单却也雅致不少,每碟只装一点儿,但胜在碟子多,红白黄绿摆盘精致好看。
令杨烟惊艳的是一碟撒着枸杞子的醋溜藕片,清白搭配亮红,如一只朱顶白鹭,想来也是栖凤湖中的湖鲜。
就在她仔细端详菜盘研究菜品时,却听一白衫青年朗声道: “秦老板!赋首诗打个样吧!”
看来行酒令已经开始了。
“是啊,林公子说的对,行的是飞花令还是诗令、筹令,还是什么新玩法?秦老板带个头!”杜风附和。
林公子?
杨烟见那白衫青年神色淡淡,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喝酒,手边还放了一本书,看来是不爱张扬出风头,想必就是三甲榜上的林微之了。
秦听朝轻笑,“小子不才,自当抛砖引玉。”
便伸手点了点额角思索了下:“为得佳句,不妨‘击鼓传花’,得了花就得在半柱香的时间内作诗一首,再指题目给下一人,若作不出,或大家不满意,就取这筹令行酒。”
他指了指身后小厮抱着的一“论语玉烛”银筹筒,里面是数十根长长的银质酒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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