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胡说。”
卢淮向来?耿直,从不说诳语,这点沈阙也?是知晓的,随着卢淮确认,沈阙的心瞬间冰凉,仿佛人世间最?后一丝意趣也?没有了,他活了二十九年,一直被困在生母和阿姊被杀的仇恨之中,因?为这个仇恨,他穷极一生,都在寻求如何杀了太后复仇,可猫鬼一案后,太后告诉他,他生母的死,是一个意外,阿姊的死,是罪有应得,他报错了仇,恨错了人,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他好像失去了人生目标一般,一口气全泄了,余下的每一日都是行尸走肉。
直到被发?配到岭南,在这种境地下,阿蛮还能对他极为温存,百般照顾,让他死去的心渐渐活了起来?,他曾经问阿蛮,不怪他污辱了她么,阿蛮只是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她现在只想和他把日子过好,其他什么都不想了。
他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发?妻故去,他便想着给阿蛮扶正,他虽然以?前对不起她,但现在会给她正妻的地位,给她国公夫人的身份,他会洗心革面,对她好的,可谁知道,她的温存是假的,她的不计较也?是假的,她只是在骗他,等?骗到了真相,她就化为最?锋利的刀,朝他身上?血淋淋的刺去。
如今,连腹中的胎儿,这唯一和他的羁绊,她都狠下心不愿留了。
她是真恨他,是真想让他死啊。
沈阙忽大笑了起来?,他笑的凄凉,笑的落寞,御史韩文墨心惊胆战,心想犯人莫不是疯了,卢淮则是大惑不解,他不明白?怎么沈阙一听到阿蛮落了胎就这种反应,侮辱阿蛮的是他,为阿蛮落胎发?疯的也?是他,简直莫名其妙。
只有崔珣明白?一切因?由,早在猫鬼案后沈阙就是个活死人了,是阿蛮将他救了回来?,给了他生的希望,如今希望破灭,他怎么能不发?疯?
恨的动力也?没了,爱的动力也?没了,他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趣?
沈阙停住笑容,抬眸,冷冷瞥向堂上?审他的三司:“你们不就是想让我招供吗?没错,盛云廷是我杀的!”
他突然痛快招供,卢淮和韩文墨都诧异了,崔珣倒是没有诧异,不过方才?的问话让他又有些体力难支,他捂住锦帕咳嗽了两声,然后瞥了眼卢淮,似乎意思是接下来?交给他审。
卢淮心想,这人怎么病成这鬼样子?他没气力审,他有,卢淮胳膊搭在桌案上?,身子向前倾去,咄咄逼人问着沈阙:“所以?你承认了?”
“是。”
“你为什么要?杀盛云廷?”
“看他讨厌。”
卢淮又问:“你是中郎将,是国公,盛云廷一个虞侯,他怎么得罪你了?”
“没得罪,我就是讨厌他们天威军所有人。”沈阙道:“郭勤威一个寒门,敢看我不起,我讨厌他,连带着讨厌天威军所有人,不行么?”
卢淮微微皱眉,沈阙的确一直和郭勤威不睦,起因?是沈阙仗着是皇亲国戚,为人骄横,而郭勤威不是一个喜欢溜须拍马的人,回长安述职的时候,彼此相遇,难免会得罪沈阙,沈阙恨上?郭勤威,连带着恨上?盛云廷,倒也?说得通。
只不过,此事还是有很多疑点,比如当日裴观岳之妻王氏为何也?参与杀害盛云廷?比如沈阙是如何知晓盛云廷会出现在长乐驿的?比如沈阙到底知不知晓盛云廷是回长安求援的?种种桩桩,不是一个看盛云廷不顺眼就能解释的。
卢淮于是就将自己疑问全数抛了出来?,不过沈阙却闭口不答了,他倦道:“我已经招认了,是我杀的盛云廷,至于王燃犀,她为何参与,你去地府问她啊!我怎么会知道她为何参与?”
卢淮大怒:“混账!”
沈阙只道:“我要?说的都说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罢,他就再不愿说一句话,一副但求速死的模样。
卢淮本欲要?动刑,又被崔珣制止,崔珣咳了两声,道:“反正犯人已经招认,我等?就这般回禀圣人,待圣人定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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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阙被押回御史台狱,崔珣、卢淮、韩文墨三人要?一起去大明宫覆命,离开御史台的时候,崔珣病势沉重,他又自尊心过于强烈,不喜欢旁人扶他,所以?强撑着病体,行走的格外缓慢,韩文墨等?不及,人影都没了,卢淮却特地等?在御史台外,他问崔珣:“你今日为何一直阻止对沈阙动刑?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审案既已结束,崔珣本懒得再理睬卢淮,但思及当日若非他在朝堂挺身而出,云廷一案没这么顺利被受理,算起来?,卢淮也?算是天威军的恩人,所以?他冷淡的眉眼舒展了些,语气也?没那么凉冰冰了,他说道:“沈阙这个人,不想招供的时候,你怎么动刑都没用,只有往他痛处戳,他反而会没了希望,爽快招供。”
卢淮沉吟道:“所以?你方才?故意跟他提及盛阿蛮落胎之事?你怎么知道这是他的痛处?”
这个问题,就涉及沈国夫人之死的秘事,崔珣没有打?算回答,他不回答,卢淮也?不以?为意,他端详着崔珣苍白?面容,这还是他第一次平心静气的和崔珣站在一起,和颜悦色的和他说话,卢淮说道:“你好像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